布鲁斯的心顿时皱了起来，他下意识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否说得太过刻薄了，只好板着脸看着她：“怎么？”

斐莉达忍不住噗嗤一下，快乐地笑出了声。

“真是好主意，韦恩先生，如果我不是你的医生的话肯定会考虑一下的。”她笑着说，“你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但我很欣赏你这副急于保护自己秘密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这回轮到布鲁斯有些惊讶了。

“你好像很讨厌我，韦恩先生。你甚至还提到了我的论文……”斐莉达把病例装进档案袋里，“但一个真正讨厌我的人可不会和你一样贬损自己，而且提的还是有可能伤到你自己的建议。”

“噢，是吗。”布鲁斯的目光顿时不自在起来，“我还以为我听起来就是个混蛋呢。”

“他不是吗？”杰森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

“每个人都这么想过。”提姆公允地说，“但我们一般不会直说。”

“你的父母把你教养得很好，韦恩先生。如果你想成为混蛋的话，还有好一段路要走。你哪怕是混蛋，也是个善良的混蛋。”斐莉达收拾完了所有东西，左右看了看，朝摄像机的方向走了过来，“还有，真的不能让我写一篇论文吗？”

“绝不。”布鲁斯板着脸回答。

“我还会再问的。”她在摄像机前停下来，回过头笑着说道，“所以……我们都要好好活着，韦恩先生。”

她转过身，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年轻的医生弯下腰，朝摄像机伸出手，有些生疏地摸索着开关。于是那张脸毫无征兆地闯进画面里，睫毛簇拥在她的眼睛周围，她的笑容像他们夜巡结束后看到的日出。

“那今天的检查就结束啦。”她对着镜头笑眯眯地说，“再见！”

画面一黑，方才还静若盘石地坐在计算机前一动不动的蝙蝠侠突然猛地站起身来，披风在身后甩出一道气势惊人的弧度：“我去夜巡。”

“夜巡个什么夜巡？现在是大白天。”杰森不可思议地说，“你没事吧？”

“我去补觉。”蝙蝠侠立马面不改色地说。

“那你去吧，让我在这看完。”杰森大摇大摆地坐回椅子上，同时对提姆使了个眼色，“反正你不想让我看也没用。看都看了这么多，你不让看，我也会自己找。”

“……”蝙蝠侠伸手揉了揉眉心，“你们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放假。”“调休。”“我就是没事做。”“父亲，你在地下迷宫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蝙蝠侠转过身，重新坐下了。

于是录像开始继续播放。

“你们好上了吗？”迪克看着画面亮起，忍不住在椅子上连连变幻着坐姿，仿佛坐垫会咬他的屁股。

“不像。”提姆判断道。

蝙蝠侠没理会他们，重新进入了一语不发的状态，和接下来那些一连串的简短视频形成了鲜明的风格对比。

和最初相比，这一串视频简直就是一部布鲁斯·韦恩的伤情康复纪录片，光影变幻之中，斐莉达的身影贯穿始终，像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

斐莉达不是私人医生，她也不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这座大宅里。

她总是开着车从哥谭市区来到韦恩庄园，看过韦恩少爷的情况后就笑眯眯地鼓励他几句，偶尔调整药量，改变治疗方案，再匆匆离开。

阿尔弗雷德一次也没能成功留下过她吃晚饭，她目光清澈，婉拒他的好意时也神情腼腆。斐莉达很忙碌，要做研究，要出诊，还要去帮各种各样的忙。她像一个连轴转的住院医师，而韦恩庄园是她看护的最遥远的一间病房。

她总是在傍晚时分来，最初总是穿着白大褂，后来穿着西装，再后来变成高领衬衫，然后是碎花连衣裙。录像里门铃响起，布鲁斯的目光就飘过去，等着门外的风把她推进这间大宅里。

布鲁斯原本总是在充当病房的主卧里等她，后来他坐着轮椅在客厅里等，再后来，他拄着拐杖站在门厅，再和她一起慢慢走回摄像机的画面中。

他们渐渐以名字相称，斐莉达在给他换药的时候偶尔也会和他闲聊几句自己的理想。她想要拯救更多的性命，听起来和他的父亲托马斯·韦恩一样，是个宽泛而又永无终点的理想。

但她在说起此事时眼神如此明亮，而韦恩少爷大概自己也没发现过，他在录像里看着她时的神情有多么专注。

“所以他们还没在谈吗？”在旁边训练场上练完了一套拳的达米安擦着汗回来一屁股坐下，看着屏幕说。

“快了快了，我感觉快了。”迪克喃喃说道，从杰森的爆米花桶里捞了一把，被后者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真的假的？”提姆说，“她哪有半点那个意思？”

“你不懂，提米。”迪克深沉地说，“我有经验，我感觉得到。”

“好吧，那有人死了再叫我。”达米安看了屏幕上的场景几眼，又去拿他的武士刀了。

“要看死人你跟着蝙蝠侠多出几次夜巡不就得了！”杰森恼火地说，“没品的东西！”

“少看点爱情小说吧你！”达米安反唇相讥，“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父亲对她有意思了？”

“你恢复得很好，布鲁斯。”屏幕上的斐莉达拿着X光胶片说，“比我预计得还快一个半月……等我待会替你取出钢钉，你就可以正常走路了，只是可先别去跳伞或者滑雪。”

“好。”布鲁斯拄着拐杖，沉静地说，“谢谢，斐莉达。你很厉害。”

“比我厉害的人有很多。”斐莉达心情愉快地说，“我只是碰巧而已……是你自己体质好，恢复得也快。”

“你的高诱导成骨活性材料居功至伟。”布鲁斯说，“要不是它，我现在还在坐轮椅呢。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真的不能让我把你写进论文吗？”斐莉达眼神闪亮地说，“我会匿名的。”

布鲁斯在画面里注视着她，然后无奈地笑了：“好吧。我有一个请求。”

“请说！”她看起来开心极了，笑眯了眼睛，“我尽量办到。”

于是布鲁斯的声音也低柔下来，不急不缓，像舒畅的河流般自然地淌进她的耳朵里：“让我请你吃一次晚餐吧，好吗？”

“好。”她答应得很痛快，笑容是毫无阴霾的明朗，“当然好啦。过了今天，我就不用来韦恩庄园了，一点仪式感还是很有必要的。”

“作为朋友也不来了吗？”布鲁斯替她收拢最后一份病例，抬起眼睛说。他的蓝眼睛好像一片晴朗的海面，在邀请她划船。

“作为朋友，当然可以来。”斐莉达伸手理了理头发，像是为她方才的发言过于武断而对他有些抱歉地笑了。

他们说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斐莉达推开门出去，挥手对他笑着说再见。

布鲁斯目送她离开，转过身，优雅矜持地穿过房间，伸手关掉摄像机——在屏幕黑下来的一瞬间，动态视力极佳的蝙蝠家族成员们都看到了，布鲁斯对着空气猛挥了两拳，脸上带着小男生刚刚吹出一个巨大泡泡的兴奋。

“……”杰森说，“你录了吗，小红？”

“录了。”提姆说，“达米安，你说句话啊，达米安？”

计算机前的蝙蝠侠抬起手，缓缓地捂住了脸。

接着，计算机上的黑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时间长到提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就放完了？”，几声电话的声音才突然响起。

没有画面，但从那略显嘈杂的电流声中可以判断出来，这是一段电话录音。

“外放拨号音。”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呼叫哥谭-7691。”

哔哔几声后，电话被接通了。斐莉达那柔和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好？”

“斐莉达，我是布鲁斯。”布鲁斯·韦恩的声音立马快速地说道，他的背景里似乎有着强烈的风声，“别恨我，但恐怕我今晚没法参加和你的晚餐邀约了。因为工作原因我需要出城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