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腹之间传来的疼痛在某种程度上唤醒了他。蝙蝠侠受过训练，知晓如何分辨梦境和现实，他在昏迷醒来的冲击过后，也渐渐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不是在做梦。

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

更何况，他的潜意识绝对不会幻想出一个这样的斐莉达。他认识的她敏感、腼腆、天真，忧郁内敛，独来独往，朋友寥落，她过往的经历造就了她的性格，十分符合逻辑。

他的认知对此根深蒂固，所以，哪怕是在他最离奇的幻想中，她也断然不会变成如今这个强势主动，以至于近乎喜怒难测的样子。

所以……斐莉达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很简单。我想要的是你——换言而之，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斐莉达收回手，擦着手上的血渍，说话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清醒一点，蝙蝠侠，你真没发现你现在不在你该在的地方吗？这里是我的哥谭……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你哪也别想去。”

一时间，平行世界、历史变动、时间循环、高维入侵、多元宇宙之类的种种名词在蝙蝠侠脑海中一一闪过，他望着斐莉达，小幅度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尽可能配合的。”

“很好，我就喜欢你听话的样子。”斐莉达点了点头，把擦手的毛巾随手扔到一边，“起来。”

“我们要去哪里？”蝙蝠侠捂着伤口重新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说。

斐莉达的手放在了那扇门的门把手上。听闻这个问题，她抬起头，又朝他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还能是哪里？”她说，“蝙蝠洞。”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蝙蝠侠有些愕然地发现，门外竟然是韦恩庄园的走廊——他回过头，看着那间格局陌生、拉着窗帘，布置得如同一个小型异教徒博物馆的房间，迅速回忆起了它在韦恩庄园里对应的位置。

“……从你叫醒我之后的反应来看，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没有蝙蝠侠……或者，你从未见过他。”蝙蝠侠跟上她，不动声色地说，“看来我错了。”

“因为我问你是谁吗？”斐莉达扯起嘴角，“不，布鲁斯。那只是因为，我一眼就能看出……你不是我的那个蝙蝠侠。”

“看来你们很熟悉。”蝙蝠侠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所以他现在在哪？”

“我也很想知道。”斐莉达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前我只得知了一件事：猫头鹰迷宫的喷泉爆炸了，他被卷进了喷泉下方的地下暗河里……然后蝙蝠战衣的信号消失，又重新出现了一个信源相似的信号……所以我就捞到了你。”

蝙蝠侠又沉默了半晌。这次，直到他顺着蝙蝠洞的台阶向下走了一半才再次开口：“我有个推测。”

他并非没有经历过与平行宇宙或者时空变动有关的事情。自成为蝙蝠侠的十余年来，他经历了正义联盟的创立和分裂，经历过外星人袭击、魔法末日、经历过善恶颠倒的平行地球入侵，经历了数次宇宙级别的危机，甚至还经历过时间重启。

因此，在面对一个与他的记忆相比有些似是而非的现实时，他也能够迅速得出一些猜测。

“哥谭地下可能存在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一种时间乱流……”蝙蝠侠望着蝙蝠洞里，一如他旧时记忆中的陈设，“爆炸可能把我和你们的蝙蝠侠带到了错乱的时间里。我认为这里是我所处的时间的十年以前，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历史发生了一些我不了解的变动。”

“十年……为什么能确定是这个节点？”斐莉达走下了最后一节台阶，回过头说。

蝙蝠侠没有回答，只是答非所问道：“这里和我曾经的布置一样……在信息技术全面迭代之前，我一直用着这个布局。”

这听起来像是对她疑问的解释：因为技术代差，他能精准地判断出当下的时间点。

但蝙蝠侠知道，真实的答案并非如此。他脱口而出了这个时间，只是因为，在原本的、属于他的历史中，斐莉达·莫扎特会在这一年的初冬死去。

斐莉达对此不置可否。她只是把蝙蝠侠带到了他惯常使用的那张医疗装置台上，对着它扬了扬下巴：“请。”

“做什么？”蝙蝠侠站在原地没动。

“别让我怀疑世界第一侦探的理解能力。”斐莉达抿起了唇，“难道你打算挑战自愈能力，看看能带着这身伤活动多久？”

蝙蝠侠不知道原来她还有说话这么像阿尔弗雷德的时候。他慢慢移到了医疗台上坐下，看着斐莉达转过身，打开了台顶的无影灯。

他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开口：“可以让阿尔弗雷德……”

“我和潘尼沃斯先生一样有执业医师证书。”斐莉达端出一个让蝙蝠侠很眼熟的托盘，把它放在一旁，“考虑到我们都知道他的风湿有多严重，我觉得还是让他多休息一会比较好。而且，你真想现在和他们解释你是打哪来的吗？”

蝙蝠侠沉默了下来。他顺从地摘下头盔、脱去披风，任由斐莉达用一把剪刀直接剪开他已经被血与伤口黏连在一起的上衣。

他屏息凝神，注视着她的动作。“你心情不好。”他说了个陈述句。

剪刀边缘轻柔地挑起纤维，刀背划过他的皮肤，冰凉得令他的脊椎传来一阵轻微的战栗。

“显而易见。”她轻柔地回答，“我讨厌超出我意料范围的事情。”

蝙蝠战衣被从他身上剥落，蝙蝠侠有种自己的一部分外壳也被一并剥了下来的错觉。

斐莉达看起来对他的身体目不斜视。她并没有欺骗他，做这一切时的动作很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情……她也会这样给她的蝙蝠侠处理伤口吗？

“你很关心……蝙蝠侠。”他直到说完才觉得听起来有些别扭，但好在他的声音已经足够沙哑，很好地掩饰了那一丝不自然。

“中毒，肋骨断裂，腰部贯穿伤，还有严重脱水。”她做完了检查，平和地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蝙蝠侠简洁地讲述了几句在突遭意外落进水里之前的事情：简单而言，他的城市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飞刀受害者，接着就是各种各样“猫头鹰法庭”存在的踪迹。他追着那痕迹一路追查，一时大意被利爪抓住，扔进了地宫里。

那些伤势大部分就是那之后的产物，任何一项都足以让普通人失去行动能力，而从肌肉拉伤的情况看，蝙蝠侠就是在这样的伤势下与人殊死搏斗，而后炸开了迷宫的地板，跳进了地下河中。

一块沾着酒精的棉团按在了他腰侧的伤口上，蝙蝠侠的肌肉微微紧绷了起来，依旧不动声色。

“你比他能忍痛一些。”她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重新低下头，“不疼吗？”

“习惯了。”他简短地回答。

斐莉达处理伤口时和莱斯利医生的手法很像，不像阿尔弗雷德那样高效，但相当温柔。他望着她，又想起了在他记忆中，那段她还活着时，微不足道的旧日时光。

“碘伏用完了。”她随口解释道，“新的要等我去取。”

“碘伏是你的习惯。”蝙蝠侠微微合上眼睛，感受着酒精刺激伤口时带来的刺痛，“……阿尔弗雷德只会准备双氧水。”

斐莉达的手似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但并未被他所察觉。

他习惯受伤，习惯草草地处理伤口，在疼痛中战斗。那些旧伤偶尔会在深夜提醒他，他虽然仍在壮年，但已经到了不得不用更多伤痛去换取战斗能力的时候。他的骨头里打满了钢钉，内脏伤痕累累，医生多次警告他，再如此沉迷极限运动和酒精的话，金钱也救不了他。

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斐莉达低着头专注地注视着他的伤口，她的睫毛轻轻扇了扇，眸光被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她一边将羟基乙酸线穿进缝合针里，一面不经意般问道：“这道伤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