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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文豪林黛玉(133)
作者:鹿门客 阅读记录
但他性情温和的母亲,却过于自尊自爱——她没有办法忍受父亲时时把她当做愚钝妇女的教训,更不愿意忍受世俗女子都视作理所当然的丈夫的三妻四妾——林家的子嗣太少了。男人又总是希冀身旁的脸颊总是属于不同的美人——圣人又没有说过,男人不能左拥右抱。
她不愿意担嫉妒的罪名,又无法忍受。更不屑,也不愿意为难那些命运同样不由自主的女人。便生了大病。
病的最严重时,便化了最美的妆,喝了最烈的过量的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子里,第二天,已经凉了一夜。
她留下的唯一一句话是:“山儿,山儿,你要做个好人!做圣人,娘想你做不了。做好人,娘觉得你做得了。”
他果然做不了“圣人”。
他像眼光总是注视着浮云的母亲。
少年时代,他喜欢话本,喜欢仗剑行侠的幻想。
他喜欢和那些人——下人,女人,马夫,车夫,庄子里的农夫,精明粗野的商人,落魄疏狂的画家,清高傲岸的戏子——和这些人交朋友。
他幻想走在青青的芥麦里听农夫谈论桑稻;睡在颠簸的船舱里听商人讲西洋的故事;在戏台里听戏子饱含热泪地唱腔;在秦楼楚馆、后宅墙角,听不幸的女人絮絮叨叨诉说自己的遭遇;而不愿意去和满嘴仁义道德、礼曰诗云的缙绅打交道。
他也爱读书——他过目成诵,读遍史书,诗词歌赋烂熟于心。杂学更是一本不漏。
他热衷于天高海阔。
他不喜欢把头顶在冰冷的玉石上,像一条狗一样,朝拜那个端坐金阶的皇帝,不喜欢向伫立两旁,峨冠博带,面目威严的大臣哈腰驼背。
他不喜欢蜗居在小小的考场里,挖空心思,断章取义,拼凑八股。解释那些仁义与名分。
倘若真有仁义,为什么不对你们的孩子施加以仁义,教他取得小小的童年的一些快乐?
倘若真有仁义,为什么不对田野里汗流浃背的农夫施以恩义,教他们少交几层租子?
倘若真有仁义,为什么不对那些饱受勒索的商人分去半点宽容?
倘若真有仁义,为什么不对那些不幸的女人,譬如的他的母亲,分享半点的尊重?
那些四书五经,有什么用呢?考上科举做什么?当官做什么?用一辈子来维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已。用一辈子维护那些乡野里愚蠢的禄蠹缙绅能安安稳稳地收租子——也维护自己家安安稳稳的收租子。
但是,一个少年人的喜好,一个少年人反叛的心思,在这一级级君臣父子重重压下的世界里,是无足轻重的。
他的少年时代,是晦暗,阴沉的。
自从母亲去世后,冰凉阴暗的大宅子里,总是一整天,一家人三个,父亲,兄长,他,除了饭桌上的例行的问候声,除了圣恭圣训,再不说一句私话。
无话可说。少年人服从成年人,弟弟服从哥哥,儿子服从父亲。臣子服从君王。
只需要下命令就足够了。哪有别的什么温情的话可讲呢?
府邸里的杨柳枯了,桃花荒芜了。池塘的残荷早就被清理了。游园的园子荒废了。
男子当学习经济之道,这些不过是“精致的淘气”,美何足轻重——就像他的母亲,也是无足轻重的。
这些无足轻重的东西消失后,这里,便真是一座府邸了——不再是“家”了。
他温顺地听从父亲的一切训导,他温顺地对大腹便便、鱼肉乡里的缙绅称叔伯。
他摈弃一切对清甜的空气,芬芳的春天,鲜艳的色彩的爱好,摈弃自己多情的心,沉默寡言地做一个面目模糊的“读书人”。
也许,他会活成与所有的他父亲,别无二致的人。
但这些晦暗苦涩里,也有甜甜的一点蜂蜜涂着,希冀存着。让他能够鼓足勇气忍受下去。
他记得他的大嫂。出身侯门,却不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才华横溢,表面性情高傲爽直,实则心思细腻,趣味高雅,多情常笑——这是母亲去世前为大哥订下的婚姻。
她修建杨柳,整理桃树,栽种新的荷花,种下了桂花树。
春日踏青,夏日赏荷,秋日兰桂芬芳。
大嫂把冷冰冰的府邸,渐渐又重新盘活成了“家”。
他的大哥,也偶尔会笑了。
即使不喜欢他这个阴郁阴沉的小叔子,大嫂依旧为他重新操持起了婚事。
大嫂背着大哥和父亲,不顾礼教,为他安排去见他未婚妻子——她说:“洞房相见即初见,才叫悲哀。”
他偷偷地远远地瞄了未婚妻一面,便为她私自描摹了画像——何等的青春活泼,光彩照人,和那些木头似的话本里的大家小姐一点也不一样。
他学会了慕少艾。
但这点甜蜜的人生的希望,也眨眼破灭了。
他为人光明,才华横溢的大嫂,因为子嗣问题,在时人的指指点点的眼光中,渐渐地,曾经的诗词歌赋,都埋在了箱底,她也开始做一个“贤妇”了。期盼人们因为她开始符合世俗道德的“贤德”,而放她一马。
最后更是生育伤身,兼之忧郁成疾,沉疴不起。
他慕艾的未婚妻子刘五娘,因畏惧婚姻可怖而自缢身亡。
那张寄托了他一生仅有的,羞涩懵懂的少年时代对未来婚姻幻想的画像,最后,在她孤零零的坟茔前,被他亲手烧做了飞灰。
把书搁在桌子上,合上《李香兰做工记》,他凝视着封皮上那个似乎有点疯疯癫癫的公子哥——常遇春。想,玉儿写的多好。
总是教他又想起自己青年岁月。
他的青年时代,便是个浪子生涯了。
至于他殿前大唱“淫词艳曲”,以至于被褫夺功名,贬做庶人。更是无人不知的了。
他想起出生落魄公族,却因急公好义,打抱不平,被诬陷下狱,惨死的至交柳鱼生。
他想起落魄而无家可归的青年时代,鼓足勇气收留了他的懦弱纯真的少年——杨文举。文举帮他渡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却自己永远留在了黑乎乎的大宅子里。
想起他……
他想起了太多人。
充满不堪的记忆的河流中,那些晶莹剔透,如梦如幻,却又转瞬即逝的泡沫却总会时不时从河底浮出来。
林若山微微合了合眼睛。
母亲、嫂子、五娘、玉儿、鱼生、文举、青青……
前段时间,老朋友文举被战乱阻隔的信终于到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文举写下信的时候,搂着妻,手舞足蹈。
文举说,打算来广州定居了。
文举说,若山,我相信你。
他说,可惜,我当年,没有勇气逃出这个世界,寻觅创造新世界。现在你做到了,若山,你做到了!
林若山骤然攥紧手里的信报。
他推开了门。
林黛玉站在门边,从来没见过他有这么冷酷的时候:
“自由军。紧急集合。”
第101章 逆流(三)
各地商会在合作中渐渐地, 有了个共同的商盟。
这个府邸就是专门调拨来做商盟议事的会馆的。
平时,各个商会在广州都有自己的同乡会馆,商盟的议事会馆大多数时候都是虚设的, 空无一人。
这么一个偌大的府邸空着,却也浪费, 便一直由个和各商会都有交好之人的林若山管理。
今日, 林若山在会馆设宴, 邀请众同僚赴宴。
商会的大人们谈笑着鱼贯进了会馆门。
见地上落了一地干涸的木棉花。
残红渐渐与泥土同色。
“这满地落花,几要化泥了, 恁地脏了。想是洒扫的偷懒了。”他们闲闲谈论。
林若山笑吟吟地出来迎接, “欢迎欢迎, 小弟早备下了酒宴,只等各位落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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