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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文豪林黛玉(116)
作者:鹿门客 阅读记录
他按照考场上的惯例,去聆听作为学士的父亲的教诲。
父亲却只是背对着他,甚至对这已经长到十几岁而从未见过一面的儿子毫无兴趣,连头都懒得回,嘱咐了一些最枯燥无味的话,诸如“自己用心点。”
便打发他回去,专心喂着他的祖母喝药。
他恭敬地应完了父亲,正想上前和祖母打招呼,却被骇然地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阴森森的层层帘子后,露出的一张干瘦的女人脸――年纪大了,褶子爬满了。
那双狰狞的眼,正越过他父亲的肩头,打量着他。
他说不出那是怎样的眼神。那眼神巡视着他,似乎在分辨什么。
当注意到他的鼻子、下巴这些像父亲的地方时,这双眼是温柔的。当注意到他长的不像父亲而像寿姨娘的眼睛、嘴唇、眉毛等地方时,那双眼里就有狰狞而恶毒的诅咒。
那不是看孙子的眼神。
他记得那些年纪比他还大了一轮,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同族学生压低声音,故意在他耳边吹气,他们说:你爹啊,的确总是在你祖母那里侍疾。连和你嫡母成亲的那夜,都在你祖母那里侍疾呢。
“你祖母刚怀上就死了男人。她一辈子几十年,守着贞洁牌坊,就只有一个男人。守着守着几十年,好不容易这个男人长大了,带给她一品夫人的封号,转眼 他的光荣又要分给另一个女人,甚至是另外好几个女人了。”
他们不说这个男人是谁,只是嘿嘿直笑,又转眼说起他的嫡母元氏,他们说:无子,不休乃深情?嘿嘿,一个几十年丈夫没进过屋子的女人,有子?那就该浸猪笼了。
他沉默半晌,从此后,对于元氏这位嫡母,他虽然仍旧感到憎恨,心里却起了一丝怜悯,不再避之如蛇蝎了。
他的父亲还在豪无所觉地细心地为母亲吹冷药汁。低眉顺眼,恭敬。
他又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一次,宫围传宴会,老太后主持。于是他的父亲程传棕,就带着赏赐的礼物回来了。
皇家显示一点温情,允许臣子们自己选择礼物。
程传棕为母求鱼,他选的那礼物是一条这个时节少有的海边鲜鱼。
人家都说程学士不愧是大儒后人,什么时候都记得孝道。
但其实,程学士的母亲程赵氏,根本不喜欢吃鱼,甚至闻到鱼腥味就反胃。这是阖府上下,包括他,都知道的。
之所以程赵氏院子里早年经常买鱼,是为爱吃鱼的,是程传棕。
可是,孝顺母亲至此,美名传扬天下的的程传棕,却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无论如何,作为朝廷表彰的节烈的故事,必须有一个母慈子孝的美满结局。
出来的时候,经过祖母院门,他看着那座高高的节妇牌匾,打了个寒颤。
这竟然就是他的家庭,就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年少的程继灵憎恨其中的一切,他发誓,他要读书,要朝登天子堂,然后摆脱这一切。
“玉楼!
地牢的门又被打开了,众多的脚步声让他从昏沉中清醒了神智,将纸笔塞到稻草堆下面。
他听见那痛心疾首的声音:“你悔改罢!”
寿玉楼垂着眼睛:“我没有什么好悔改的。我在云南做的,一切都是我神志清楚的时候做下的。百死不悔。”
方秀明让开,一个老人哀泣着走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寿玉楼跟前,先给他磕头,然后说:“先生,我跪你,谢你从地主手里救了我们一家人。但我恨你,恨你!我儿子也为义军出生入死过,他不过多占了几亩地,你就要处决他!他是独子?独子,你懂吗?我家绝后了!”
“你们恨地主吗?恨宗族吗?”寿玉楼淡声说:“如果你们恨,那么,你儿子,死的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老人瞠目结舌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气得浑身发抖,。方秀明赶紧拦住他,对寿玉楼说:“你还是百死不悔吗?你知道现在云南甚至全部的兄弟姊妹中,有多少恨你的?”
寿玉楼却闭上眼,靠在地牢的墙上,不再多说一句话。
刑场上,寒风猎猎。
人们头一次见到义军的最高级的首领之一,竟被处以极刑。
二统领亲自宣读罪证。
自从那天南方的部队与圣京的部队合流之后,圣京的人们才知道当初被大统领将南方一切交托的寿大军师,带着他的那些属下学生,都做了些什么。
他搜出千家万户的四书五经,付之一炬,然后代之以自己删改注释的。企图以自己的笔墨代替孔圣人。
他设立了元库制度,要求当地居民把财物交公,做得最为彻底的云南浙江,甚至连商家都不许私自开业。简直是巧取豪夺。
义军讲究抚民,宽容如方首领者,对当地士绅,也一向是只要宽容他们的,只是勒令减免税收而已。
他自己却没收士绅所有家产土地。他手下的罗刹女更是行径之酷烈,令浙江一省,尤其是嘉兴,血流漂杵,士绅之家,死伤不计其数。
他甚至是一个淫棍,强行把别人的妻妾丫鬟都抢走了,强迫可怜的女人们也和男人一样干重体力活。男人做什么,女人一样得做。
抢走别人的妻妾嘛,他自己,倒是收了不少女官、女将、女兵。听说整个义军中,就数他寿玉楼帐下女兵最多。
这可是寿玉楼手下的将领亲口说的!大家都料想,必定是夜夜笙歌了。竟然这样侮辱本该在后方享福的姊妹们!
人们不由更忿忿不平了。
更不要提,他在大清洗中,杀死了多少手足兄弟,都是些鸡皮蒜皮的理由。
底下这些将士的亲族哭成一团,群情顿时激愤:“审判败类!审判败类!”
方秀明红着眼圈,问寿玉楼:“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寿玉楼想了一想,笑着说:“你们,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还不待方秀明回答,林登道铿锵有力地回答:“当然,是拨乱反正!有多少兄弟,出生入死,却还要把所得的财产上缴元库,自己苦巴巴地,手头拮据,这样,他们怎能为我们打仗?多少乡亲,就是盼望着在我们治下能安安稳稳的种田,不用再忍受苛捐杂税。可你把田收为公有,却不是乡亲们所有,叫乡亲们怎能信任我们?读书人投靠我们,为的是能够实现清明的政治,天下士子能够畅所欲言,不受文字狱压抑。你却要焚书坑儒。如此倒行逆施,是毁我义军根基,怎能不拨乱反正?”
寿玉楼凝望着他,见方秀明也面露赞同。他说:“那么,我除了对不起,也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方秀明听到这声对不起,浑身一震,别过头,心里极其难受,哑声道:
“玉楼,你不要恨我们。你......实在你过分了。”
寿玉楼摇了摇头:“我不会恨你们的。我......很对不起你们。”
人们一直以为,寿玉楼临死前的这声对不起,是终于对自己在南方的行径而感到悔悟了。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后,他留下的亲笔信被公诸于众。
他死前,在牢里写了两封信,一封带给了他的学生罗鸿飞。
一封留在了关押他的地牢里,是留给关押他的人的。直到很多年后,才被人发现:
“我少年时代,一直在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是我娘天生美貌的错?是我嫡母的错?是我祖母的错?是我父亲的错?
我曾经恨过我的姨娘,恨她为什么过去要委身风尘,又为什么要进入侯门,又为什么面对这些侮辱,不起来反抗,只知道一死。后来,我知道一切都不由她。
我也恨过我的嫡母。后来,我终于考上举人的时候,已经有了授官资格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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