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毕竟是先爱上了李甲。

“李弟久等了。”随着船舱内一道有些油滑的声音传来，这艘船的主人也终于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来到了桌前，在主位坐了下去。

“孙兄说笑，是我与十娘来得太早了。”李甲连忙回道。

“哈哈哈哈，李弟真是客气了。”孙富对李甲的谦逊极为满意，面上的神色也加的愉悦了。

在于李甲进行了一番客套之后，孙富才终于转过头，看向了杜十娘：“想必这位便是那位京都赫赫有名的名姝杜十娘了吧？”

看清了杜十娘的装扮之后，孙富眯了眯眼，随后更加爽朗地笑了出来：“果然是名不虚传，绝色无双。”

杜十娘对着他笑了笑，只觉得想吐。

若她再和他说几句话，怕是真的会吐出来。

不过孙富本也没有打算和杜十娘过多交谈，在他眼中，她就只是一个美丽的、将来可能会让自己得到比在其他女子身上更多的快乐的工具而已。

他再次和李甲说起了话：“李弟，愿意把如此美人让出来，你可真是让为兄佩服，不过，想必这样的话，令父也必定会对你更加称赞的。”

见李甲因为他的话露出了愉悦的表情，孙富继续说道：“古有张生抛弃那尤物崔莺莺，得了一个‘善补过’的美名，今便有李弟你转送名姝，坚守礼之底线啊。”

“孙兄过奖，在下愧不敢当。”李甲状似愧疚，实则满意地说道。

“李弟才是过谦。”孙富对事情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十分满意，“那李弟与十娘可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看了一眼盛装打扮的杜十娘，眼中闪过了久经酒色的人才会有的神色，随后转向李甲继续说道：“若已经做好了决定，那我现在便可把那一千两银子送到李弟你的船舱中去，李弟也不必担心我出尔反尔。”

听孙富这么说，李甲眼中滑过了彻底的放松之色：“孙兄可真是个爽快的人。”

他瞥了眼杜十娘，见她没有露出什么不赞同的神色，便打算直接和孙富把这事定下来，“既然如此……”

“公子且慢，”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温温柔柔地坐在那里的杜十娘突然开口，打断了李甲将要说出口的话，“十娘突然也有些话要说。”

被杜十娘这么一插话，孙富和李甲的目光都转向了她。

因事情肉眼可见将会顺利地进行下去，李甲此时极有耐心，因念着这是杜十娘最后属于他的时刻，他也对她的所有举动都极为宽容：“十娘，你有什么话突然想起要说呢？”

杜十娘最后温柔地看了李甲一眼，慢慢从桌边站了起来。

站直了身体后，她的神色便冷肃了下来。

“公子，我之前便一直想说，你因区区一千两银子便直接把我让给了别人，也未免太过看不起我这京城风流领袖的身份了。”

李甲被杜十娘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说得愣住了，他看着已经站起身的杜十娘，心中满是疑惑。

“十娘，你……”这是怎么了？

杜十娘没有让李甲继续把话说下去。

她虽然没办法立刻放下心中对李甲的爱，可从昨天到今天，李甲做的那许多事情也早已让她心中对他的恨意超过了爱意。

“所以啊公子，我觉得，你倒也不必把我卖给这孙富，我就可以把你想要的那一千两银子给你嘛。”

她把带来的箱子慢条斯理地开了锁，转头笑盈盈地看向了李甲：“公子请看。”

李甲没想到杜十娘会说出这样的话。

十娘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可能拿出一千两银子？难道是她事到临头突然反悔，才说出了这么荒谬的接口吗？

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与怀疑，李甲却也依言看向了那已经开了锁的箱子。

……他并没有看到什么，只是发现那箱子里是由三层小抽屉构成的而已。

杜十娘看出来李甲不信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她慢慢地把第一层抽屉抽了出来。

刚一抽出，那抽屉中放着的东西便因阳光而晃花了正在她身边的李甲的眼睛。

他忍着眼睛的不适仔细看去，才终于看清了那里面究竟是什么——那是满满一匣子的翠羽明珰。

这，这些东西，绝对已经值一千两银子了。

“十娘……”他一时有些失语。

杜十娘并没有去管李甲的反应，她现在只想让自己走向她为自己设计好的那个结局。

那个，李甲得到了他想要的银子，她也成功捍卫了自己的自尊的结局。

她把这一匣子递给了李甲，“公子，十娘这便把这些银子送给你，也算是自己买下自己了。”

见李甲只是愣愣地看着她，没有伸手接过匣子的意思，杜十娘也不在意，径自把它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她抽开了箱中的第二个匣子，这个匣子中装的东西没有第一个匣子那么闪亮，却比第一个匣子中的东西还要让李甲震惊——

里面全是上好的玉箫金管、古玉紫金，合起来的价值约已上万。

杜十娘托起了箱子，缓步走到了船边，她站定，回过头对着李甲道：“公子，我本来想着，待你我回到你的家乡之后，将这些东西送给你，也好帮你润色着装，却也没有想到，我们之间竟然会走到如此地步。”

见李甲因为她这话震惊地站了起来，她微微一笑，“现在看来，这些东西倒也没有价值了。”

语落，不等李甲来得及反应，她便猛地把这一匣子投到了河中。

此时天已大亮，江上的船多了些，江边也多了许多来往的人，他们都被这艘船上杜十娘弄出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见杜十娘把那许多的珍宝扔到了江中，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阵喧哗。

杜十娘已经不再去理会周遭所有的动静，她继续抽出了第三个匣子。

虽然距杜十娘有些远，因着身高略高，李甲还是看清了这匣子中的东西，那里面尽是夜明珠、猫儿眼、祖母绿种种奇珍异宝，因过于稀少，价值已经不可估量。

见杜十娘似是仍要继续把这些东西投于江中，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心中大悔。

“十娘！”他上前几步，想要阻止杜十娘的动作，“我后悔了，十娘你不要这样了，我们还和之前计划的一样，回到我家乡，一起生活下去，好吗？”

见李甲这幅表现，杜十娘只觉得荒谬。

原来她真的还比不上那些死物。

她冷笑一声，避开了李甲扑过来的动作，决绝地说道：“李公子，我也不是那种被你辜负真心之后，还凭借这些身外之物死缠烂打的人，你说出这样的话，也未免太过轻贱于我了！”

李甲没想到杜十娘说出了这样的话，他扶在船舷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没等他想好应该怎么办，杜十娘就接着开口了：“可笑我见惯世事，识人无数，却终究没有看透李公子你这个人。我只是恨我自己看错了人，也恨李公子你如此轻易地就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李甲被她说得更加无措了，他看向杜十娘，眼中隐隐浮现出祈求，竟显出了几分可怜的样子。

杜十娘见李甲这个样子，心中更加厌恶。

她当初，大概就是被他这种柔弱的外表所迷惑了吧。

“还望李公子在日后想起我的时候能够知道，我没有一丝一毫亏欠李公子你的地方，反而是你，欠我甚多！”她冷笑着说道。

说完这句话，杜十娘便不再理会其余任何人的反应，抱着她未来得及扔出去的最后一层匣子，从船上一跃而下。

“十娘！不要！”

在落入水中之前，她听到了李甲猛然提高的嗓音，心中却再也没有了丝毫动容，只感觉到了快意——

为李甲之前如此轻贱她的感情，之后却绝对会因此而痛苦终身的感情。

即便他真的那么冷漠，不因为自己而痛苦，为这只差一点便被他拿到，却永远也拿不到了的珍宝，他也绝对会痛苦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