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也会被文豪本地化吗(73)
我的目光久久聚焦于那个身着茶褐色真丝无袖连衣裙、梳着两根又黑又亮的粗辫子、戴着顶男款呢帽的白人少女。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
滚滚的江水如同奔涌的血液,她伫立船上俯瞰着江面,像是在通过流转的血液窥视自己的内心。我也低头往江面望去,水流很急,我看不见我的影子。
或许这早已注定了,在这一刻,她看到的只有自己。
“那时候,你还很年轻。”
她上了我的黑色轿车,让我送她回学校。她懂得这一切的意义,也并不推拒,因为她背负着西贡的一整个家庭——那里有早亡的父亲,畸形地独宠着大儿子的母亲,无恶不作的混蛋大哥,以及她唯一爱着却早早亡故的小哥哥。
从第一眼,一切就划满了鸿沟,无处不充斥着对立。
她和我一路谈笑,从法国聊到西贡。她问我是什么人,我的嘴自动张合,吐出了一个我意料之外的地名——那似乎属于故土的北方,是我从没去过的地方。我的神经开始抽痛,像是被河水里的沙石细细磋磨着,血液则随着河水流出。空荡荡的皮骨在烈日下暴晒,蒸腾出水汽,像是下一秒就要一点点皲裂开来。
她后面的话像是天上的烈日,很模糊。我光是抵抗这种疼痛的冲刷就已经费尽了全部的气力,自然也听不清她在讲什么。我渴望记住一点东西,可奔流不息的河水却在一点点稀释它。
“你既然在法国上学,那见过法国的海吗?听我的母亲说,法国的海水比这要漂亮得多。是那种格外纯净的蓝色。”挣扎中,我蓦地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格外纯净的……蓝色?
湍急的河水中突然出现了一根锚链。我死死地抓住了铁索,在冲刷中挣扎着向前爬去。锁链磨破了我的手掌,血味反倒刺激起了我的知觉——
河水好像一点点蓝了起来。渐渐地,我的影子也在河面上浮现。原本看得到尽头的河岸不知何时退去,只有白鸟在天际线处翱翔。
我曾见过纯净的蓝色,在大阪的海岸,在一人的眸中。
锚链化为了一个红发男子的形状,他蓝色的眼眸远胜一切的海面。他担心地看着我被磨破的双手,低低地呢喃着,“昭也,我在家等你回家。”
我骤然醒了过来。银色的戒指上沾满了血色。
我重新抬头看向了她。
白发老媪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短发的少女,她衣着华美,妆容精致,头上戴着顶与宴会相配的纱制礼帽,带着长款皮质手套的手正虚虚地揉着鬓角,似乎是在缓解疼痛。而旁边原本步履匆匆的行人,各个眸光都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人人都说你美。”
我的脑海里骤然浮现了这样一句话。不同与先前的混沌与模糊,此刻的话语清晰地从我的记忆里被调出。这不是她赋予我的描述,而是我曾经读到的东西。
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
“我遇见你,
我记得你,
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
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1】
对杜拉斯最初的印象始于这一句话,始于小说里苦涩而又复杂的爱情。以至于我全然没想到,在现今的世界里,这居然会成为幻象,成为伤人的利器。
不愧是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居然能一次又一次把我拉入不符合我的设定里。
“这位小姐,”我轻声道,“我们好像只见过两面。”我也从未得罪过你。
这里的异能力者太多,她若真想要我死,我肯定留不下来。而旁边人未曾出手就已经暗示了他们的态度,所以我大着胆子停了下来,求一个答案,“您能解释一下您在做什么吗?”
“抱歉,我……我只是……觉得您能为我填补我所想要找寻的东西。”她蓦地昏倒了过去,旁边立刻有佣人将她扶走。而后四下阒静,竟没有一人动作。
我后知后觉地回头,看到了正站在偏厅门口的勒鲁,和一位带着垂链扁框眼镜的中年男子。
“我妻先生,”那位眼生的男子仔细观察着我,仿若手术刀在剖析着我的躯体,“请随我过来吧。”
勒鲁冲我使了个放心的眼神,示意我赶快过去。
门缓缓阖上了。
“很抱歉,玛格丽特的事情让你受到了惊吓。”我没想到左拉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道歉,“这孩子的父母都在战争中去了越南,并彻底留在了那里。只有她一个人回到了巴黎。那时她吃不饱饭,也上不起学,靠在剧院做些杂活为生。我偶然发现了她的天赋,于是资助了她,却没想到……这孩子也是个异能力者。你既然给勒鲁提了这样的建议,想必你对异能力也多少有所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