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也会被文豪本地化吗(124)
历尽千辛万苦,两人总算上了山。
来的时日还是太早了些,林间虽有叶子,绿意却并不甚浓。而且也许是因为海拔的缘故,山顶居然缓缓飘起了雪。
风和雪都是他们的老朋友了。他和昭也一起看惯了风雪,风和雪也一起把他们看老了。头顶的白让他忽然想到了他和昭也一起白头的那一天——他或许那时候已经老得提不动笔了,没有办法再继续写作了,只能将全部的灵感与爱意,有句没句地讲给身边的人听。
昭也则懒洋洋地窝在躺椅里。和煦的阳光照得他整个人像发光的天使一般,而他或许也真的有什么神力,即使织田作讲不出完整的想法,他也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执着地追求海边的房子了。
他要的是身边的人。
织田作突然觉得得做点什么纪念一下这一场特别的雪,于是他将剩下的几枚硬币塞进了一棵被冻得半裂的树里,又细细做上了标记。昭也则又化作了一团随时和他贴贴的雾,似乎在以这样的方式为他抵御寒意。
天地浩渺,只剩碎玉雪声。
寥落是很正常的,此时响起慰藉的歌声才不正常。可织田作没有觉得半分诧异,因为这首歌他曾经听过,在他还是十吉的时候。
原来神乐里,颂的是中文啊。
也难怪小时候的自己怎么也听不懂。
“千人千面中寻你模样
仍静候那句别来无恙”【1】
织田作的眼睛忽然有些酸。十吉时想不到太多,总觉得是自己恰巧撞见了栖息在神社里的神明。可那间神社不属于昭也,在遇见自己的七年光阴里,他又在誓言中流浪过了多少地方呢?
但所幸……别来无恙。
灵感源源不断的涌出,下山的路上,织田作没有再继续聊这个世界里的事。昭也的黑雾渐渐淡了,而自己也要继续身无分文地孤身漂泊,一切不过是他为了这一时的完满,强求出来的一个念想。但这样一段经历,已经足够支撑他走过接下来的路。
“我要写一个故事。”织田作道,“一个漂泊了一辈子的人,却因为一道彼此支撑的温暖,重新安定了下来。而曾经给予这道温暖的人,也终究在万念俱灰之时,被这道温暖救了命。”
没有纸笔,他就以口来述。讲渴了,就抓捧林间的雪,讲累了,就找处路边的石。可惜他对面的不是《一千零一夜》里的老国王,故事留不住昭也,却能留住他。
等他回到大阪的时候,《广告气球》也就写完了。
秋山先生读罢怅然,自闭了一个下午没有和任何人讲话,只是撵织田作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织田作拿着预支的稿费出了门,勉强把自己打扮成了人样,第二天才顺利和明显还在后劲里的秋山说上了话。
“这可是个治愈的故事。”织田作灌下一口酒,“两个人守着一个约定彼此支撑,不好么?”
“好,当然好。”秋山垂眸盯着杯子里的酒液,“可他们太苦了。”
“在现在这个时代,这不会是个畅销的故事。毕竟越苦的日子人们越想接触的只有甜。但我还是会帮你出版,它的价值在后世。”秋山顿了顿,“十吉,你有着旁人望尘莫及的写作天赋。我就可能一辈子也写不出一篇像你这般震慑人心的故事,你一定要好好写下去。”
写是接着写了,但有没有“好好”却不好说。
织田作婉拒了秋山为他提供的住处,重新踏上了漂泊之旅。他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街边最廉价的□□,沦落到乞讨为生的残疾老兵,被迫以拾荒为业的东京大学法学毕业生……他牵着一只黑色的气球,遍观百态,写尽《世相》。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二本书。
没有昭也的日子里,他的笔调似乎愈发辛辣了。甜甜的爱情在苦涩的现实下毫无存在之地,于是字句都化成了最为尖锐的武器,力图刺开现实的阴翳。
“我有点担心你。”秋山带着新出版的书来了,“这次的审查已经比上次严格了不少,或许你需要……把握些尺度。”
“谢谢。”织田作珍重地捧起那一本书,将它包好放进了自己的袋子里,“如果出了事,你无需顾及我。”
“这是什么话。”秋山看着他手里的气球,“说来最近出版社收到了好几部以暗球行者为主题的恐怖和怪谈小说,卖得都还不错。十吉君,你已经快和行于此世的幽灵结合起来了。”
“或许我真是也说不定。”织田作笑了笑,与秋山道别。
每年开春,他都会再去一趟富士山,往那颗标记的树里塞些钱币。这似乎在年复一年的固定行为里被他渡化成了一种仪式,代表着两个人的“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