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驿站 与偃言

顾言慈急促地呼吸着，脸上因为方才的奔跑泛着薄红，额间渗出细密的汗光。

贪婪地汲取着初秋微凉的空气，耳边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眼前的人仍带着那张陨铁面具，只是右眼那道长长的伤疤，已不似从前那般瘢痕累叠，只化为一道细长的淡褐色，贯穿眉骨与眼眶。

他的左眸如琥珀，右眸似金箔。一如记忆中的春山秋水，宛若风之徐徐，雨之潇潇。

疯长的思念在此刻泛滥成灾，近乎要让自己溺毙。

“殿下……”

呼唤自己的声音一如梦中，日日夜夜痴念的画面终于出现。顾言慈压着喉中哽咽，还是泣数行下 。

“七……七……”

后一个字在口中千转百回，淹没在少年的抽噎与啜泣中。

他想要抬起手触碰面前的人，终因凄入肝脾，泣不可仰，悼心失图。

苏偃看着少年的模样，惊诧，悲苦，疚心疾首。

万千心绪一一按下，复然波澜不惊，云淡风轻。

“秋风萧瑟，还请殿下入内相叙。”

少年跟着男子亦步亦趋地进了屋中。

苏偃稍稍探看，关上房门，然后倒了一盏热茶放在顾言慈面前。

默然许久，直到少年渐渐平静下来，苏偃才开口。

“……殿下此行，陛下可知晓？”

顾言慈双手握着茶杯，微微抽噎地点点头。

“那便好……殿下身为皇子，一言一行皆需谨慎。边戍武官入京，殿下如此贸然与末将相见实在冒险，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恐生事端。”

闻言，顾言慈垂首抿唇，盯着茶盏仍是点点头。

略微静默，只听男子继续道。

“殿下……长高了，也长大了。”

顾言慈抬眸看向苏偃，见他眼眸中似乎有细微水光，鼻头又是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两人相对无言，苏偃望着少年，忽思及什么。踌躇须臾，说出数年来心底的疑问。

“七年前杏林一面，当时殿下让末将等……不知殿下何意？”

“我……”

顾言慈敛下目光，不知为何心中惴惴，却道。

“苏将军此次可会留职京中？”

“……偃不知。”

闻此，顾言慈攥了攥紧手中的茶杯。

“若将军留任京中，自然是好的。若仍归戍边疆……待明年出宫立府后，我会自请就藩肃州。”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苏偃声音陡然拔高。

“殿下！……您怎可如此胡闹！无论前朝今朝，唯有犯了大过的皇子王亲才会封藩，殿下此行要置自身于何地！”

顾言慈直愣愣地看着苏偃，从未想到对方对自己如此一通质问。

“殿下！您现在已不是一人了，太子，齐王，牵一发而动全身。譬如陌刀一事，偃于百里之外听闻皆惶惶不忍。朝中庙上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您行事怎可仍鲁莽！”

“行事鲁莽？”

不想自己为见这人一面做的那些，在他看来竟是附赘悬疣，挤压已久的委屈与不甘在此刻一齐迸发。

“在将军眼中，我便是如此？”

顾言慈猛地起身，面上难掩悲色，直直看着苏偃，惨然一笑。

“是，想来将军戍边十载，早已习惯了霜锋雪刃，马足龙沙。帝京中的魑魅魍魉入目不堪，我亦不堪。”

听完少年的话，苏偃感觉似有一口气死死地闷在胸口中，堵地心口生疼。

“我不是……”

顾言慈再听不进一字一句，转身离开。

“殿下！”

苏偃追出房门，一把拽住顾言慈的手腕。

三个人回到驿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顾言慈看见不远处面面相觑的三人，深呼一口气，回首冷声。

“将军，您逾矩了。”

见对方愣神，顾言慈心中酸涩，仍用力挣开他的手，径直离开。

苏偃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何不恸心。

只是自己早已不是顾言恕。曾经那位华月殿的小殿下，早在十年前，葬身于郑国公府的大火里了。

“诶，老杜，刚才将军喊的是殿下？你认识吗？”

杨骋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用胳膊肘怼了怼身边的人。

“这个年纪封王的皇子，也只有那一位了吧。”

“殷王？”

杜彻点点头，有些担心地看着不远处略失神的苏偃。

“苏，你没事吧。”

苏偃看着韩凛摇摇头，不想扰了几人的兴致。

杨骋见状笑嘻嘻上前，拦着几人进屋。

“我的苏小哥，你是不知道，你已经誉满京城了!不，简直是名动天下!我们这回出去，听到说书人讲的，都是咱们如何奇袭慕容基，如何独守孤城的事迹!哎呀，我也算是跟着你扬名立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