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婢女生存日常(544)
倒是瑞哥儿听见黛玉这话,偏头看了紫鹃一眼,方回头与黛玉道:“姐姐,今日去舅家,难道又有什么事不成?”
他素知紫鹃才干,更知黛玉倚重信赖,何况这会子黛玉回来,气色不成气色,又差点儿跌倒,不免生出几分疑心来。
“嗳……”黛玉轻叹了一声,因如今世道,也着实不能隐瞒,因与瑞哥儿、紫鹃两人细说了情景。
瑞哥儿不由得面色大变,连连追问了几句,方坐在一边不言语:他虽是沉稳老成的性情,到底才十三四岁,又自来勤勉读书,于人情世事自然有所不足,又是这等家国兴衰的大事,他虽是竭力思量,终究一时寻不出法子来。
紫鹃却是早有筹划的,又颇知道些情景的,这会子见黛玉说着说着,眼圈儿便红了,那边瑞哥儿也是沉默不语,心下思量半晌,竟也不宽慰,反而道:“老爷实是慈软了些,依着我看,竟早早遣散到城外去,才是道理。”
黛玉原知道她梦兆的事,一听这话,不觉面色煞白,忙撑起身子连声追问:“这话又怎么说?”连着瑞哥儿也诧异看向她。
“姑娘自然知道的,如今这城里,竟有好些人家已是挪腾了出去。”紫鹃轻叹了一声,眉拢轻愁:“原是如今这情势,着实艰难,由不得人不必提心。这还罢了,我自江家出来,因走了小路,转了两圈,远远的竟瞧见那史家也被围了起来……自来那边府上,原与他家、王家、薛家互有遮掩扶持的。这岂不是个兆头?”
这话一出,黛玉不觉身形一晃,紫鹃并瑞哥儿留神在她,忙要伸手搀扶,却见她一把推开了,自稳住身形,双目灼灼犹如焰火:“去取笔墨来,我书信一封,给舅舅并宝玉他们送去!横竖我们早在外头建了坞堡,也自有存粮等物……”
“姐姐,如今怕是不能了。”不等紫鹃说话,瑞哥儿先便道:“这城中既有事,城门那里少不得有人留意,未必妥当,何况已是这么个时辰。这一来一去,纵然舅家深信,城门一关,也不能出去了。且不论那许多人口,起卧行动皆有拘束的。”
这却是实情了。
黛玉默然半日,原是挺直的背也稍稍有些绵软下来,因双目盈盈,黯然道:“既如此,又如何是好?”
“如今也只合走一步看一步了。”紫鹃道:“哥儿说得在理,姑娘说得也在理。如今既一时出不得城门,不如早做打点。一则与城中那两处宅子并坞堡打点打点,粮米银钱并起居用度等物都藏掖些起来。二来,非但要告诉那边,就是我们自己,也须得早早打点了包袱,将一应日常必备的东西,拣要紧的早早打了包袱,一时瞧准了,便立时坐车出去,两厢里便宜。”
说着,她又将哪些是必备的东西,又有那些情景须得留神出行等说了一通。
这原是她旧日细细筹划过了的,自然周翔非常。
可越是周翔,越听得黛玉面色沉重,而瑞哥儿诧异非常,不由得频频看向黛玉并紫鹃两人:这些东西也罢,形势也罢,原非一日能想清楚的。紫鹃她素来沉稳细密不假,可将这些都想周全了,也殊为可异。姐姐聪敏非常,却也一概听闻,越发叫人疑虑。难道还有什么事,竟是我不知道的?
他这边纳闷,紫鹃好容易将事情细细理了一遍,说了些自己早就想要做的事,心里却似去了些块垒,倒有些畅快,便又多说了两句:“何况,北狄原与我们不同,怕有屠戮之事。而南边民乱,那自号大治,又说着什么不纳粮,什么均平富的,果然天下大乱,怕也难免一场灾殃。”
这话一出,黛玉还罢了,瑞哥儿却面色一变,因皱眉道:“如今虽内忧外乱,终究有圣天子在堂,而忠臣良将辅佐,何至于此!”
紫鹃道:“哥儿竟糊涂了,这三四年里,洪涝不定,灾荒连年,方有这内外交困的事。这等事,又岂是人力所能及?难道谁还能变出粮米来不成?自来遇到这等事,卖儿鬻女不说,便是易子而食,也是史书历历可见的。既不怕死,还怕旁的什么?陈胜吴高尚能言‘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你这蹄子,越发信口胡说起来!”听到这里,黛玉也不由喝命了一声,只是神色见却又多了三分惊慌:“何至于此!”
“姑娘岂不闻‘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这八个字?”紫鹃却不让半步,反口又问了一句:“何况,娘娘的事,旁人不知道,我们原也知道的。”
话说到这里,黛玉瑞哥儿两人都是心神俱震,一时竟被紫鹃震慑住了。虽说口中有无数话要驳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停了半日,黛玉方自道:“罢了罢了,若依你的话,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