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对于中文汉字只能算是勉强认识的高远来说，最后是通过英文看懂了的。

“九龙寨城……”小女孩清清脆脆地念着那些字，充满稚气的粤语发音别有一番味道，“我和妈妈以前就住在这里诶！”

高远瞥了她一眼，有些惊讶。

九龙寨城，在香港的土地上是一个异类。

自从香港被中国大清政府割让给英国时，这里就成为了中、英、港的三不管地带，近百年来滋生了无数罪恶与龌龊。

□□社团，非法交易，色情服务，凶杀与暴力以极高的浓度汇集在这里，成为香港这座现代都市身上的一个毒瘤。

一直到香港即将回归中国的时候，港府才下定决心拆除这个人口密度高得惊人的流民聚居地。

恐怕对于一些人，是从云端的坠落，但更多人则是噩梦的终结。

只是想不到，眼前这么天真的小女孩，也曾身陷这个泥沼。

“你叫什么名字？”

从小女孩开始跟着自己就保持沉默的高远，这时第一次开口。

“阿兰。”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大哥哥，你有朋友吗？”

并没想到这孩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高远愣怔了一下，才勉强回答：“曾经、有……”

可以算是……有的吧……

高远在心里向刑警先生致歉。

就让我再保留一点……虚妄的回忆……

“我也有！”小女孩则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或者不如说，她问高远这个问题，其实就是为了接下来的话。

“我交了一个好朋友，她叫安迪，她借我看她的漫画书，我们还约好了去看电影！

“可是妈妈，她连听都不听我说，就告诉我又要搬家了。

“我们总是要搬家，这里住一个月，那里住两个月，害我根本没法交朋友！

“现在我才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朋友……”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人，将憋了很久的抱怨一古脑倒了出来。

一边说还一边吸着鼻子，眼圈又开始红了。

对于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说，确实是很严重的事也没错。

高远沉默了一阵，拉着她的手，一齐坐在工地门口的水泥管上。

“这些话，有没有对妈妈说过呢？”

小女孩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我今天刚刚要说，她都不理我！

“以后我也不要理她了，过分的妈妈！”

“不要这样说。”提起别人的事，尤其是安慰起小孩子来，高远还算是有一套的，此刻也只是温和地回应。

“也许妈妈刚好有事在忙呢？

“大人要操心的事，总比小孩子要多一些的。

“对了，你今年几岁了？”

小女孩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又不无自豪地回答：“9岁。”

“你看，已经是大孩子了嘛，也要学会体谅妈妈啊！

“等到下次再找她说刚才的话，告诉她那些对你很重要，好不好？”

事情当然远没有那么简单，高远想。

出身九龙寨城，又频繁地搬家，尤其是，在小女孩的口中从未出场过的父亲，都暗示着问题出在她妈妈身上。

或者是在从事什么见不得人的行业，也或者，是在逃避什么人。

但这些事都是不应该让一个年仅9岁的孩子承担的。

她妈妈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对她解释。

对此无从置喙的高远只能用那些空泛的言辞安抚着小女孩，心中充满了嘲讽。

不是对孩子的母亲，而是对莫名其妙关心起小女孩的自己的嘲讽。

如果解释和谅解就能消除一切误会，那自己又为什么不去做？

这到底算是唱的哪一出呢？……

小女孩则是真的被哄住了，用力地点点头，露出自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

“好呀！”

“那么，认识回家的路吗？”高远也淡漠地笑着，揉了下她的头发。

在小女孩四下环顾着开始思考时，远处的街道上传来隐隐的轰鸣声。

听起来不像是普通的摩托车，而是经过改装的大排量机车。

通常都伴随着日本称为暴走族、香港称为古惑仔的人物的出现。

高远略略产生了些警惕，牵住小女孩的手。

“走吧，我送你回家。”

并没有想到机车来得这么快，高远和小女孩刚刚走出不到50米，就看到一辆黑色哈雷重型机车一个行云流水的压弯，从眼前横向的辅路转入他们这条街道，迅疾地掠过身侧。

哪怕已经被高远护在远离机车的一侧，小女孩还是被带起的劲风扫到，闭上眼叫了一声“哇”。

“阿兰？！”另有一个声音发出惊叫，是已经远离他们的机车后座上载的人。

尽管在机车的轰鸣声中，小女孩还是立刻辨识出了这个嗓音，并回应地叫道：“妈妈！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