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织的身子一僵,脸庞上掠过一丝无措。
她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斑最终还是问了她这个问题。
先前的她一直逃避,便是为了躲避这个问题。现在,她自己踏入了陷阱,主动迎了上来,斑当然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纱织的眼帘轻翕,唇形开合,但却没发出什么实际的声音。
夏日的太阳晒得人脸发烫,嘴唇都有了太阳的热度。光有些炫目,让人想要躲到不必见人的阴凉角落里去。道路一旁的女贞树,叶片没精打采地垂落着。
“纱织?”斑的声音从她的上方传来。
“啊……那个……”纱织语无伦次,偷偷地抬头扫了一眼。斑正专注地看着她,那漆黑的眼睛,就像是没有太阳的极夜之地一样。
“不要躲避。”斑说,“你要想清楚了,决不能有犹豫和将就。如果错过了,也许一生都不会再见到对方了。”
他的声音很轻浅,似乎只是随意那么一说,伴着风便会散去。可落到纱织的耳朵里,却无端叫她的心跳重了几分。
——要想清楚了,决不能有犹豫和将就。如果错过了,也许一生都不会再见到对方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纱织便仿佛回到了战国时代的群森环抱之中。在溪流淌过的大石边,少年少女无忧无虑的嬉笑着。随即,十四岁的千手纱织就迎来了将要出嫁的消息。
那个时候的斑犹豫了。他想过要带纱织离开,但是,家族与仇恨却令他无法这么做。于是,他只能选择将就着放过此事,看着纱织远嫁给大名之子。
然后,终其一生,他便再也没见过纱织了。他只能在垂垂老矣,满面皱纹之时,缩在幽深的地下洞穴里,凭借掌心上的一点焰火,才能在回忆里重见到纱织十四岁时的样貌。
纱织的目光犹豫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几度想要说话,但那话到了喉咙口便又胆小的缩了回去。
时间好像过的很慢,周遭的一切都停止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纱织忽然听到了斑浅浅的叹息声。
“算了。”他的声音似乎没有任何波澜,“我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你不愿意的话,我无所谓。”
说完,他就转过了身,好像是想要从这里离开了。
纱织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思绪不受控制地在此刻飘向别处。她的脑海如倒叙一般,无法控制地将她与他所经历过的奇妙日常全塞到了眼前。
他帮她擦拭长发,将她的发梢凑到面前轻嗅;他见了她的父母,向二人叙述他们的相恋;他明明对可丽饼产生了好奇,却假装对甜食不屑一顾;他在她念着少年漫画台词时,一个劲地盯着她的面颊看。
明明都不是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可纱织此刻却将这些事清清楚楚地回忆了起来,她甚至能清晰地记得许多莫名其妙的细节——可丽饼的奶油是雪白色的,草莓切成了薄片;少年漫画的纸页很粗糙,让她的手指摩挲的发痒;毛巾擦过沾着水珠的长发,发出沙沙的悦耳轻响……
“等等,斑——”纱织再一度喊住了他。
但是,斑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越走越远了。
纱织的表情一变,眉心间竟然有了些微害怕的神色。她不知道斑是没听到她的声音,还是有意这样越走越远,总之她有些害怕了。
于是,她赶紧一路小跑过去,追上了斑的脚步。
“斑,你听我说——”她的语气仿佛要哭了一般,“我觉得、我大概是…是喜欢着你的……可是,你很快就会从这里消失吧?下一个月圆之夜马上就要到来了,那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斑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侧头,望向纱织,眉眼间凝着一团很淡的温和。
“总会有办法的。”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啊……”纱织的目光轻轻闪烁,鼻子又变得酸涩起来。她大张双臂,抱住了面前男人的腰,用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生气的语调大喊,“你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这样贸贸然地闯入她的生活,还要留下这么一个难解的麻烦,并且,还不准她逃避!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纱织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像是个寻求安慰的孩子似的。斑好像叹了口气。然后,他也拥住了纱织的肩头。
两个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儿,然后纱织才红着脸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好了,休息时间要结束了,我得回公司去了。”纱织烫着面颊,郑重地说,“你也把柴犬找到了吧?赶紧回家去,记得把衣服都晒掉,还有,好好照顾可丽饼和新来的柴犬!”
在听到“照顾可丽饼”时,斑的表情似乎有片刻的恼怒,恼怒得可以说是有些狰狞。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