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行过礼，依言坐了，方才看清菩提面前放了一叠柳叶，此时正取刀在上面刻着文字，一旁还有一串刻好的柳叶，却不知是如何连到一处。

“师父刻这些做什么？”

“消遣罢了。”菩提的语气同先前两次都不同，字里词间透着闲适，“让你过来坐坐。”

悟空如今性子稳妥了些，不再继续找话，只静坐一旁看着菩提刻柳叶。不过上面的字细若蚊足，他大多只能揣测一个大概。

许久菩提将手下的一片刻好了，在两头削出刀口，往先前串好的叶子上一扣，连上了，继续取过下一片来。后面偶有刻错的，用拂尘一扫便化了灰，只等着被风吹去。

不知多久，菩提忽然开口问道：“悟空，你已上山三月了，可曾想过学些什么本事？”

悟空看向菩提，许久只是摇了摇头。

他当初是为长生来的，但后来了解了府中众人，其间有相貌平平却能降龙伏虎者，也有不动声色却能御风而行者，更不说像悟云这般深怀若虚之人，偶尔相较，自己的平常让他愈感迷茫。

不想菩提反而笑了：“看来你这三月来并非全无长进。”

“此事也不急一时。你再说说这三月阅读经史子集可有不解的地方？”

听到这个悟空倒是露出了些期盼，低头在心口捣鼓一阵，最后翻出一本蓝壳的本子来：“师父，弟子的不解都记在这里。”

说着便要翻开本子照念，被菩提伸手盖住了。

悟空不解抬头，见菩提眉眼和煦地望着他：“都在上面了吗？”

“嗯，都在上面了。”

“好！”菩提点了点头，喜笑颜开，将另一手中的刻刀也放下，双手从悟空手中接过本子，“先放在我这里吧，待我回复了明日还给你。”

悟空从中看出了些许赞赏，倒有些羞涩起来。

又忍不住偷偷观察菩提的神色，见他翻着本子偶尔点头，心底又不禁涌上些许欣喜。

菩提大致浏览过，才将书本放在桌上，继续操刻刀刻着方才的叶子。

悟空继续这般看着，又不知多久，直到弓月东升时，才见菩提刻好最后一片柳叶，仍同先前的串在一处。

之后不知菩提手中如何动作，原是带状的柳叶缠成了壶状，随手往塘中一抛，恰巧挂在竹筒做的滴漏上方，水从壶口进，由嘴出，转流入滴漏中，别有意趣。

而后菩提起身拿过拂尘，“走吧，我同你一起回去。”

第4章 圆引

两人行至悟空宿处。

悟空正要上前开门，菩提先一步拉住他的肩膀，右手挥动拂尘，只见一道光晕闪过，听得一个结界破碎的声音。

悟空不解看向身后的人，见菩提又放开了手：“可以了，进去吧。”

明明平淡不过的语气，却让他心底一跳，直觉自己出去的时辰里发生了一些事。一时脚贴在原地似生了根，却没有继续往前的勇气。

菩提似乎有所察觉，落下的手牵住他的手，同时右脚迈了出去。

悟空由他牵着走到檐下，看着宽大的浅蓝色袖袍从眼前划过，然后是门轴扭转的声音——古旧而悠长。

悟空盯着门槛，直到门轴声停了方才抬头，看见一个人面如死灰地坐在阴影中。

悟空知道他，这三个月来的唯一一个新师弟，来的那日是自己开的门。

听年里师兄说，这个师弟也聪慧得很，也是在太阳落山前出的考验，只不知道他俩谁先一步，得的法名叫圆引。

他看着对方，而对方看着菩提祖师，房间里极安静。

直到圆引用手撑着起身向菩提跪下，悟空及时从菩提身侧往门外退了一步。

先是菩提祖师的声音：“圆引，解释。”

圆引只是磕头，连着三次，一次较一次用力，到最后额头连着磕过头的地上都染着红色。他方才看向悟空，目光中满是怨恨，却不像对着他，而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师父，弟子不服。”

“所以我想听你说说为何不服？”

“因为……”圆引说到此却有些犹豫，借着重新磕一个头给自己攒了些许气势，方一鼓作气道，“师父独给悟空破例取了一个名字，弟子不服。如悟云师兄这般周到端重且能力高强，自然人心所向；但他不过与我伯仲之间，况且他只是……”

“你替悟云不服？”

“弟子替府中众人不服。”

“你不服，便要下毒害他？”

“……此乃我之过错，弟子愿一人承担。但弟子还是不服。”

“况且他只是什么，只是一只石猴？”

此时圆引方有一丝窘迫，却还是直言不讳道：“是！”

菩提不再逼问，挥动拂尘点亮房内的灯，而后将拂尘递给身后的悟空，自己在一颗凳子上坐了，示意圆引在对面坐下：“你起来，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