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沉吟良久，“师父，我常闻道高德隆，与天同寿，水火既济，百病不生。弟子既已长生，为何会有三灾利害？”

菩提徐徐解释：“我曾同你说过，长生之道乃是与天地抢造化，与日月夺玄机，丹成之后，鬼神难容。

“修炼此非常之道，先只是驻颜益寿，须到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你若见性明心，预先躲避，寿与天齐；否则，就此绝命。再五百年，天降阴火烧你，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可烧四肢五脏成灰，躲不过，千年苦行俱化为乌有。再五百年，又有‘赑风’吹你，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躲不过，身消肉解，俱作粉尘。”

悟空听得毛骨悚然，当即起身离开座位，跪求道：“万望师父救我。”

不想菩提却起身让开了。

悟空垂下的目光正看到正前方菩提的衣袍下摆移到右侧，却许久没有声音传来。

他略有不安抬头时，见菩提正背向他仰头望月。

那月亮尚未圆满，弯出的弧恰好够挂在深幕，月光清透又不及遮住繁星，显得格外热闹。偏四周连风也没有，树荫连同人影都纹丝不动，又极致地冷清。这片静谧的繁华中，菩提半逆着月光转过头：“悟空，我既告诉了你三灾，如何不是为这躲避之法？只是，你与他人不同……”

悟空心下一沉，被话中隐意伤到，只是呆愣在原地。

许多年前，圆引师弟说过他不过是只石猴，不值得师父如此偏爱；而师父说，万物生灵不界于类。不曾想，某日类似的话会出自师父口中：“弟子想知，我与他人有何不同？”

菩提自是不能告诉他日后命途的事，沉默良久。

悟空咽下苦涩，将身伏到底：“弟子明白了。”

菩提诧异转回身：“你明白什么？”

“弟子不过是无父无母无名无姓一籍籍生灵，幸得师父垂怜赐我名姓，传我一身本领，又有众师兄弟友爱关切，不应再过多劳烦师父……”

这顽猴怎么还有这般妄自菲薄的时候？菩提看着地上一小团影子，回想起上次他在雨夜里缩成一团，莫非他彼时也是这般想的？至此，也顾不得再多考虑命途之事，随意编造了一个理由打断他：“只是你非蠃族，故这三灾躲避之法我虽传你，成与不成却未可知。”

悟空陡然起身看向菩提，面露惊喜，“所以我可以学三灾躲避之法？”……而不是因为他没有资格。

“自然。所以现在可以起来了吗？”

悟空足尖用力，便极灵巧便跳了起来，几步跃回菩提身边：“多谢师父！”

又把人扶回桃木桌旁坐下：“来，师父喝茶。”

菩提看他又完全褪去了先前的颓丧，顺着他的意饮了一口春茶，询问道：“我这里共有两番应对三灾的本事，一种是三十六般变化，一种是七十二般变化。不知道你想学哪种？”

悟空思索一阵：“弟子愿多里捞摸，学七十二番变化。”

菩提便传了口诀，让他详记在心，又看着他演示了几样。悟空向来聪慧，一窍通时百窍通，一夜过去便掌握了七八成。

不觉天明。

菩提今日要赶去讲学，拿过拂尘便要先走。被悟空一把扯住道：“师父，左右弟子待会儿也要回三星洞，你顺道带带我吧？”

“你那筋斗云如今不是可以一日遍游四洲，还来蹭我的云做什么？”

悟空扯住他的袖子只是央求，“师父？师父，带带我吧……”

菩提被他弄得没法，便要答应时，心念一转，忽然道：“悟空，不如我们换换，你乘筋斗云来带我如何？”

“啊？”悟空被这提议弄得一懵：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都是自己和师父坐同一朵云，只是，他的筋斗云载得动旁人吗？

菩提都不用看就能猜出他的疑虑：“放心吧，为师不重。”

师父您大可不必说得这么直接……

但既然如此，悟空索性一个跟头召来了云。便要叫菩提上来时，只觉得云微微往下一坠，菩提的声音紧贴着他背后传来：“悟空，走吧。”

悟空点头，小心驾驶着云往三星洞的方向去。

这次与当初他第一次驾云去花果山时的感触并不同，当时菩提虽也在云上，却轻得完全没有重量。这次，他却能切切实实感受到对方确实将所有质量都放在了云上，没有任何施力，完全凭借自己将人托在云上前行。

他甚至怀疑自己驾御的云要出了差错，师父会先自己一步掉下去。

这个认知叫悟空无端生出几分紧张，少不得担忧云可行稳了风可过急了，平日独行时风风火火几息间便能到达的路程，足足行了一盏茶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