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干脆地点了点头：“同化的过程就是你逐渐变成我的过程，如果那天我进行下去，你会完全丧失你的‘存在’，变成我的一部分。”

“我会生活在你的身体里吗？”

“你会像一滴水沉入海里那样失去你的个体意识，按照你的理解方式，就是完全毁灭。”

真人盯着她，他们两个一个坐在地上，一个钉在墙上，安静地对视。

“你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咒灵想起他被同化的时候，所感觉到的那种像是被水淹没，沉入海里，所有他诞生以来所自满的个性，能力，记忆和情感都像溶于水的颜料一样不可挽回地散开，最终变成混合的，广阔无边的虚无。刚刚她说这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死一样，那么她又是怎么把这种死一般的寂静封存在躯壳里，像个人一样说话活动的？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店长解释给他听，她是个有求必应的孩子，但此刻除了这份程式化的礼貌之外，似乎多了一点真心的东西，让她在五条悟的视角里显得耐心又温柔，像是一个长辈了：“你有关心过路上的石头吗？如果你感受到石头的世界，你也会很难受，因为你不是石头。”

“但石头有它们的生存方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有它的生存方式。”

“而且，”少女突然笑了一下：“我出现在这里的一个原因，不就是因为你觉得那种感觉其实还不错吗？”

安定的，沉静的，忘我的，像是婴儿回归子宫，极度的恐惧与轻飘飘的幸福交织在一起，有相当一部分人会对此上瘾。

真人原本以为自己在害怕，但那种灵魂的战栗平息下来之后，他发现那种感觉可能是快乐。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咒灵，而是存在于广袤世界上全新的另一种存在形式，那次奇异的濒死体验像一阵强有力的电击，将他的灵魂彻底变成了另外的形状。

他既恐惧，又渴望。

“可以再来一次吗？或者干脆就这么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咒灵少年在钉子上扭动了一下，用轻快悦耳的声音请求道。

“…………我没有那种兴趣。”黑发女孩露出了微妙的嫌恶表情，往边上挪了挪。

真人被拒绝了居然很惊讶：“我以为那种同化的冲动是你的本性，就像咒灵憎恨人类一样。”

“你现在还恨人类吗？”

“算不上恨吧，”咒灵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有点茫然。你的种族和人类是敌对的吗？”

“在很远的另一个世界里，我的种族是侵略者。”店长回忆了一下：“数以万计的我们像互联网一样连结在一起，没有个体的概念，以将宇宙中所有其他的生命同化作为目的行动。”

咒灵睁大眼睛，看了一眼五条悟：“哇，听起来比咒灵还过分，没有‘咒术师’来制裁你们吗？”

“有，但我们要更强一些。”

咒灵发出羡慕的声音：“真好，那最后你们成功了吗？人类被消灭了吗？”

这个问题其实店长不知道：“好像没有，在我被分离出来之前，他们在对话。你希望人类被消灭吗？”

“我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真人露出了真正的迷茫的表情：“漏瑚说这个世界应该是属于咒灵的，咒灵才应该是真正的人类，大地的主人。”

他从前也这么觉得，但现在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你刚才说石头也有它的生存方式，那咒灵呢？咒灵也有吗？”

按照年龄来算，真人还是咒灵里的孩子，而现在，在非人类少女面前，在咒术师面前，被钉在墙上的咒灵的的确确露出了孩子一般单纯茫然的神情：“我们是生来就必须被消灭的东西吗？”

没有什么东西是无缘无故诞生的，出于对人类的憎恨而诞生的咒灵玩弄人类，然后死于人类，这真的有意义吗？

最强的咒术师垂着眼睛，听到咒灵天真单纯的询问，再也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疲惫。咒术师的顶层之上，世家积年累月的腐烂寄生虫还在彼此纠缠，勾心斗角，他们想要排除异己，保持现状；筋疲力尽的咒术师们在泥潭里挣扎，像他当年那样淹没在数不清的咒灵中，进行着没有尽头的战斗，等待最后孤伶伶的死亡。

而在离高专很远的这条小巷里，新生的咒灵用目光牵着他的衣角，他问，我们是生来就必须被消灭的东西吗？

有那么一瞬间，五条悟理解了当年夏油杰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这是他第一次插话，最强摘下眼罩看着咒灵，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存方式？”

咒灵看向店长，也许是因为曾经有过短暂的一瞬间变成了她，他全心全意地信赖她，在那份温柔的虚无中，咒灵和人类是平等的，和石头一样，他既没有受到偏爱，也不会被背叛，他感到非常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