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即刻回话, 泉镜花就往前又跨了一步, 然后中岛敦回头了。

“镜花。”

他略微勉强地扯出一个笑，仰头的动作使得外套从左肩滑落，中岛敦又拽着衣领给自己披了回去。

早起还披散着长发的小姑娘跪坐在他右手边, 中岛敦低眸一瞧，瞥见笔还握在手中, 他想放回桌子, 但是抬起的动作又给压了回去。泉镜花正在看他写下的文字，眼尾余光将他的动作收入视野。

泉镜花扫了一两段, 和混杂着非人质感的紫金色双眸对视：“《山月记》？”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像是皎洁隐晦的月，夜晚朝着山间洒下清清冷冷的月光。

“嗯。”

《山月记》。

他初次听闻这个名字是源于另一位黑发姑娘的讲述，泉镜花也是, 因为安井七央在武装侦探社会议室里提及时，他们都在现场。她说平行世界的中岛敦写过一篇文章, 名字是《山月记》。

彼时他听着安井七央将他的名字和《山月记》放在一起，却完全感受不到两者之间的联系。他不认为那是属于自己的物品，也想象不出《山月记》是什么样的。

文字、作品、书籍, 一切都陌生又疏离。

但现在, 望着从自己笔尖定格落下的文字, 中岛敦忽然就感受到了从前未曾体会过的不可言说的因缘和际会。

脑海里源源不断地井喷式的冒出文字、片段和故事情节，像是身体有蚂蚁爬过般令人难耐，使得他无法安然平躺，无聊地仰望天花板发呆。于是他掀起被子，蹑手蹑脚地披着外套坐在书桌旁，提笔就唰唰开始了写作。

以前的任意时刻，中岛敦都无法想象未来的瞬间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实际上，他并没有为这篇文章定好名字，但在泉镜花询问是否为《山月记》的刹那，他就知道，这篇文章就是《山月记》。

随即他点头。

无声的动作，但却一锤定音地宣布着——

《山月记》诞生于此世。

****

中岛敦请了假。

向福泽谕吉说明时，年长的侦探社长没有过多的询问原因。他望见了江户川乱步睁开的翡绿色眼睛，犹如深林深处照射进的一缕阳光，从茂密树叶的缝隙间漏下，在黝黑潮湿的松软泥土地上投射下点点光斑。

泉镜花梳好了双马尾，合上门的前一秒从罅隙间又看了中岛敦一眼。

阳光很好，天很蓝。

裹着海的腥咸味的风拂过，在横滨这样的港口城市稀松平常。

站在十字岔路口，泉镜花混在三三俩俩的人群里，穿过宽阔的路面。咖啡厅已经开始营业了，她熟门熟路地从小门进入楼栋，踏过楼梯到了五楼。

武装侦探社。

“镜花。”与谢野晶子打完招呼之后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折返的视线绕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转了一圈。齐肩短发的医生小姐知道到缺少了什么，她问：“你是先过来了吗？”

与谢野晶子有些意外从门外走进来的只有泉镜花，因为她的印象里小姑娘平日总是和中岛敦一起抵达的。

泉镜花乖巧地摇了摇头：“敦不来了。”

谷崎润一郎咬着牛奶吸管倚靠办公台站立，身体重心都压向一侧。他单手拖着一只被打乱的魔方瞧来瞧去，闻言抬眸看了眼泉镜花又低下头，“他怎么了吗？”

“请假写文章。”

“……？”谷崎润一郎复又抬头，眉毛的形状生动地诉说出了他的疑惑，“写文章？”

“嗯。”

谷崎润一郎仍旧维持着疑惑的表情，他听懂了泉镜花的话，也听懂了这句话代表的内容，但是不妨碍他无法理解。

与谢野晶子挑眉：“怎么突然就开始写文章了？”

如果在此之前中岛敦对于写作的态度类似于芥川龙之介，那么现在听说他要写文章，与谢野晶子和谷崎润一郎都不会存有疑问。

然而事实与以上的假设相反，中岛敦此前几乎没有表露过在写作方面的兴趣，所以他们的疑惑就顺理成章了。

“不知道。”泉镜花说。

“呀谷崎！你在玩魔方啊！”太宰治从后面揽住了谷崎润一郎，脑袋贴着青年的橙发挤进泉镜花的视野。

谷崎润一郎起初吓了一跳，随即有意将脖颈往左偏，又分出了部分的身体重量给紧紧依靠的办公台。他举了举右手，问太宰治：“你要吗？”

然后被太宰治笑眯眯地拒绝了：“不要。”

“……”

谷崎润一郎黑线着收回手，与谢野晶子默默翻了个白眼。

太宰治挤进他们的对话，眨巴着他那双溢满好奇的鸢色眼睛，黑压压的睫毛扑闪扑闪，偶然还流露出一丝刻意的无辜与懵懂：“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