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签字笔咚地一声闷响掉落在地，摔得解体。

“……你刚才说，”稀薄的氧气艰涩地从喘成破风箱的胸口里挤出来，赵云的一字一句皆变得轻飘飘而不住发抖，“治疗无效，……什么治疗无效……？”

“我听说人被送来的时候就已经伤得很严重了——”

“何瑶！”韩信大声喝道，“够了！”

不料赵云反吼了起来：“让她说！”

他在尽自己最大能耐保持冷静，可是他做不到。

“一直没离开过呼吸器，但是后来病情恶化，”相比之下，女孩又是摊手又是耸肩的轻佻举止简直令人发指，“就死掉了啊。”

如果说如此轻描淡写阐述一个人的死亡是冷血无情，那么接下来的致命一击就是残忍嗜血——

“——这段时间，你难道从来没翻看过他的墓碑吗？当初葬礼一定没有骨灰对么，所以……物归原主——”

“赵云！”

顷刻间谁的劝阻都成了毫无意义的徒劳，赵云转身迅速冲出审讯室，消失得无影无踪。

3

李白立刻跟着追了出去。

冲出警局大门，他看见赵云熟悉的身影站在宝马前，一动不动。

“……赵副……”虽然早有料想，但是这一刻，李白在一步步走近的同时，心情还是说不出的复杂，故而欲言又止。

等赵云侧过头来的时候，从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尽管沙哑的嗓音出卖了他：“你来开。”

话毕，他便弯腰迅速钻进了车后座。

李白紧了紧刚接到手中的车钥匙，皱眉走向了驾驶座。

但他没想到在自己刚刚坐稳的时候，韩信熟悉的身影鬼魅随行般地蹿进副驾驶座，落座、关车门、系好安全带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你来干嘛？审问那边还要你——”

“没有必要继续了，”韩信的表情也凝重异常，“该说的她都说了，走吧。”

不用问，韩信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同一辆车里，如此狭小的空间，每个人却都各自魂飞天外。

韩信好奇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李白想的是，他果然还是不敢开车。……不仅仅是不敢开车，就连副驾驶座都不曾再坐过。

而赵云，只要一闭上眼，往事如山如潮，如梦如泽，歇斯底里汹涌而来。

那一日冲出重围的警车早已不堪重负，几近失控边缘，前方是万丈深渊、苍茫深海，后头是亡命之徒的穷追不舍，纵使他赵云车技再过精湛，也无法驾驭一辆处于解体临界的破败之物，能让车子强行停下，已经是极限了。

车身以变速器为分界线，一半落着实地，另一半堪堪挂在悬崖边外，摇摇欲坠。

他与副驾驶座上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恍若隔着条生死的银河。

“……把门打开。”记忆里的诸葛亮，永远都是那样地冷静，无懈可击，“打开……然后出去。”

“不可能……”

“没时间了。”

车子又晃了一下，诸葛亮将大半个身子倾向赵云，勉强保持住最后的平衡，“出去！赵云，”他冲他伸出手，“然后把我拉出去，快点！”

他当真信了他的鬼话。

赵云一只脚刚刚落地，车子发出咔咔声响，彻底失控，诸葛亮沉下去的双眸从未那样冷冰过。

他用力把赵云整个人都推了出去。

赵云摔在地上的时候，车身在断壁残垣上翻滚碰撞的巨响山呼海啸般穿透他的耳膜，最后咚的一声——

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

暗流涌动，海水翻腾，血色残阳斜射在黑雾浓浓的海面上，宛如粘稠的鲜血慢慢凝固风干后的模样。

无尽的冰冷爬上他的脑髓，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了。

墓碑被掀开后，李白瞪着里头多出来的骨灰盒，几乎就要站不稳。

骨灰盒里，燃烧为灰烬的血肉之躯静静躺着，其间一包透明的塑封袋被埋在浅处。

赵云把塑封袋拉出来，牵扯起的灰随风逝散。

里面装着的，是一枚戒指。

TBC

第十八章 （十八）

1

九月的风已经微凉，略有寒意。

李白与韩信并肩站在赵云身后，静默地看着这个跪在墓碑面前的男人，心情忽地也跟着沉重起来。

有一种说不出的郁结堵塞在胸口，旁观者尚且如此，难以想象当事人的切实感受。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两人意料之外，只见赵云深吸了口气，把戒指收进口袋，继而将墓碑复位，全程动作谈不上六级，却也不拖沓。

然后赵云很快就站了起来。

“回去吧，”他的语气平静下来，再看不出任何端倪，“审讯继续。”

“接下来的收尾交给我们就好，”尽管与赵云交情不深，不过韩信在该识大体的时候还是懂得分寸，“你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