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入萝帷(89)
十五岁的少女,幻想过未来夫婿。
周之南深沉,喜怒不言,虽对她是温温柔柔,却总觉得捉摸不透。那陆汉声呢,陆汉声好,他笑就是笑,怒就是怒,少年人都喜欢这般性子。想着想着,就红了脸,少女含羞,双手捂住脸颊。
低声啐自己“好生生发什么春梦”。
情窦初开年纪,少女被冷峻母亲管束,而父亲冷淡,鲜少关怀。她每每练琴疲累,起身站在窗前放空,只觉得窗外的鸟儿都要比自己自在几分。她也清楚,自己将定的丈夫,不会是周之南,也不会是陆汉声。大多是个陌生人,不定长成什么歪瓜裂枣样子。
因李家已与周陆两家足够亲密,不需要依靠嫁女儿来笼络关系。
而十五岁生日,既非成年,也非整岁,无人为她操办。甚至连一碗长寿面都没有。
她艳羡父母对哥哥关怀,艳羡他们三人亲昵,只自己是李宅的局外人,无处遁形。
但庆幸李自如记得,周之南陆汉声也记得,礼物包好,送到少女卧房,待她入夜里悄悄打开。
先是哥哥的,拆开看,一架雕花精美的钢琴模型,上面还装饰着雕花点翠。东西是好东西,可她不喜欢。这模型就像她一般,华美空洞,毫无灵魂。
再是周之南的,一幅刺绣长卷,上面是各式花样,绣娘定然下了苦功夫。仍是好东西,可她也不喜欢。都是她烂熟于心的花名,每日都要看倦。
最后,最后是陆汉声送的。她已经猜得到,看着包装大小,就知是一幅装了框的画。无声叹气,还是小心翼翼拆开,待露出整张画,她立刻抱到胸前扣住,脸红的像吃醉了酒。
那是一幅西欧油画。应是托人临摹的版本,她没见过,不知道名字。画面上,赤果女子包着风情独具的头巾,手持孔雀羽扇,坐在床帐中。露半边浑圆,整个背面正朝着画外……
李清如心跳加速,不敢再看,无用地甩手在面前扇风,试图降下温度。又拿了块金丝绒披肩把这幅画包住,小心放到柜子最深处。
当夜,少女难眠,侧卧在床上看漫天星光。双腿不自觉地拢了拢,手蹭到前面,隔着睡衣轻触,又像触电般地弹开。
与此同时,陆公馆,陆汉声带着一身脂粉香回到房间。穿裁剪贴合的衬衫马甲,领口的领结被丢在沙发上。把香烟夹在唇边,伸手挽了袖子,胳膊上还有暧昧吻痕,不知道是上海滩哪位美人檀口留下。
茶几上也放着一幅画,他胡乱撕开包装纸,待看到里面的画,眉头一皱。
此情此景若是教上海滩一众名媛看到,定要心脏直跳,雀跃涌动,想为他抚平眉角,再送上香吻。
他手里的画,是葛饰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现下陆汉声觉得,坐在船上乘风破浪的是自己,这也太过惊悚刺激。那安格尔的《大宫女》,岂不是落入了李清如手中。
“操。”
低声咒骂,烟掉落在地上,烫坏了一块地毯,他赶紧踩灭,只可惜地毯又得换了。
前阵子,陆汉声托好友摹了两幅画,一幅《神奈川冲浪里》送给李清如,倒不看重寓意,只是送她喜欢的蓝色画卷,讨小姑娘个开心。另一副香艳了些,安格尔的《大宫女》,他曾在巴黎看到过一次,喜欢的很,便想收藏个摹本在家。
现下只能怪罪小厮办事不利,两幅画送错了地方。
思前想后,他决定按兵不动,装傻充愣。
却不曾想,再见李清如,是她狼狈落魄样子。
父母吵架,互相撕咬中道破天机,李夫人电影明星出身,片场同男演员情到浓时生了暧昧,才有了李清如。李老爷一直知道,但不愿声张,毕竟说出去,脏的是整个李家。
争吵,摔打,嘶吼,咆哮……最后一切罪责落在下楼倒水的李清如身上。李夫人上了年纪,日日夜夜为脸上多添的一丝皱纹烦恼,因烦恼又添,便再次烦恼,陷入轮回。她扯着李清如,把她推出门外,恨她来的那般巧,又那般不适时。
怒气上涌,吼着让她“滚”,教她最好“去死”。
上海滩的高门大户,住豪宅美屋,当称名门望族,可同样波澜暗涌,遮盖住多少晦涩肮脏的龌龊之事。
她曾最爱穿白色蕾丝质地的洋裙,或白色织锦缎旗袍,至那夜被推着跌入雨后留下的水坑里,满身泥泞与脏乱,此后她可以坚定,再不穿白色。
少女身无分文,跌跌撞撞走到上海饭店,她相信,不论李自如还是周之南或是陆汉声,总有一个人会从中出来。
可是,周之南已经出国,李自如去了南京办事,只有陆汉声。
只有陆汉声。
她相信,又或是说她赌,陆汉声今日会来此应酬,纵情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