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恻隐

◎不过是源于新鲜感衍生的占有欲◎

周旋听完直笑, 神情没有任何不自然，仿佛只是当做无关紧要的玩笑听听。

“小姑娘家家，懂得挺多。”

然后将画纸随意往桌上一丢，周旋转过头, 发现唐遇礼还站在原地没走, 目光继而有些疑惑, “还有事？”

唐遇礼从桌面收回视线，语气低淡, “没有。”

几乎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身后同时响起关门声，带动水面微微震动。

唐遇礼步履依旧，眼神却跟着水面亦真亦假地晃了两下。

察觉到身侧小姑娘或探寻或好奇的视线，唐遇礼低侧眼眸，拇指在禾苗手背安抚般摸了下，“你理解错了, 周老师并不喜欢我。”

禾苗摇摇头, 指了指怀里的蝴蝶标本。

唐遇礼伸手揉揉她脑袋, 垂眼望着那只美丽地看似活物却又充满死气的大蓝闪蝶, 纠正道：“不一样，我不是蝴蝶。”

禾苗似懂非懂, 低头看着手中那只始终保持在扑扇翅膀状态的蝴蝶。

一只永远定格在最美状态, 没有任何瑕疵的收藏品。

它也曾凭借着卓然出尘的外表和稀罕难得的价值而备受珍视与爱护。

然而玩具就是玩具, 在一时新鲜感上头的后劲悉数消散后，要么被丢弃，要么只能成为一件失去吸引力的装饰品挂在墙上, 再像今天这样, 迎来下一位被新鲜感支配的使用者, 逃不过被主人转手送人的命运。

唐遇礼回想起离开前，画室里满满一面墙的蝴蝶标本，绝大部分都是稀有品种，有些品类在自然界更是难得一见，价值动辄上万乃至数十万。

这还是其次，更别提同时收集到品类和成色如此齐全的精品，背后花费了多大的时间和金钱。

即使裱装在香灰多尘的寺庙，却依旧不染纤尘，足以说明周旋每天都在细心打理。

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爱这些蝴蝶标本，然而在禾苗还没开口索要时，周旋说送人就送人的态度，又让唐遇礼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那满墙的标本，涵盖了多种颜色、种类、形状，甚至一样比一样好看，细细想来，似乎没有一样重复。

这些种种，无一不在向他展现持有人的财力、物力，以及喜新厌旧择物替换的速度。

只是一件玩腻了的标本，就算今天不是苗苗，换个人，给谁都可以。

她本来就不是专一的人，见一个爱一个才是本性。

对蝴蝶是，对其他东西亦然。

所以才会在听到他说那句话时，不带片刻犹豫和思索，用一种无动于衷的语气巧妙打发了过去。

为什么能做到如此坦然？

因为在周旋眼里，他和那群蝴蝶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源于新鲜感衍生的占有欲。

短暂、可替代、没有时效性。

想通了这一点，唐遇礼轻阖双目，靠在散发着幽然沉香的手工木椅上，鼻息来往溢散着挤压在肺部沉闷地如同刚从高压深海排遣出的热气。

丝丝缕缕堆积在脚边，令他逐渐得心应手将周旋的心思剖析地不着片缕时，潜意识想要模糊化敏锐洞察力的认知却反而越来越清醒。

第一次，唐遇礼反常地希望自己一针见血的思辨力能够发生错误，或者让他意识地稍微迟缓一点。

*

周旋是在睡前接到画舫的来电，告知她颜料已经定制完备，对方询问她什么时候有空过去取。

两人约好明天上午见面，周旋将将挂断电话吃完药准备睡觉，倒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传来信息提示。

是系统自带的天气预报软件。

明日全市出现大范围降雨的可能性为80%，雨天路滑，出门不要忘记带伞。

周旋眨了眨眼，屏幕散发的亮光打在脸上，在漆黑室内一时显得有些苍白。

按灭屏幕，眼睛传来的尖细刺痛才隐约有缓解的迹象。

周旋将脸埋进被子里，轻浅的洗衣液香味在鼻间扑开，明明日前还能舒缓神经起到助眠的作用，但眼下却骤然失去了所有效应。

即使服用了足量的药物，周旋依旧感受不到神经被麻痹后带来的困意。

她闭着眼，视野乌黑，眼前却一遍遍浮现出刚才那条提示信息。

降雨，雨天。

……

雨。

隐藏在朗朗晴日的阴晦记忆终于在这条预示大雨倾盆的信息降临时从沉睡中苏醒。

几乎是瞬息，周旋突然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冷，即使她已经将身体严丝合缝地埋进被子，那股仿佛从体内向外散发的寒意袭入骨缝，冻地她好像泡在寒冬腊月的冰窟里止不住哆嗦。

冷汗如雨浇面，将她扯回经年累月无数次游走在现实和梦境边界，一度将两者混合的画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