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17)
“你为什么觉得我对王潮生图谋不轨,或者说我就一定会带坏王潮生。”周旋顿了一下,“认定一个人坏,是需要理由的。”
她转头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是严肃的立场问题,却笑地一脸云淡风轻,“唐遇礼,你的理由是什么?”
唐遇礼哑然,他在脑海里摸索一圈,觉得目睹到的每一件事都是佐证,临到嘴边却忽然觉得他依靠表象获得的微末推测似乎并不那么有理有据,更谈不上光明磊落。
他被问住了,甚至还离奇地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内疚。
是了,他到底凭什么认定她坏呢?
因为艳丽逼人的长相?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肤浅,仅仅靠看脸识人。
或者是乖戾出格的行为爱好?
她是个画家,有自己的癖好很正常。
因为——
因为什么?
唐遇礼想不出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心如明镜,却在该坚定说出理由时摇摆不定模棱两可。
周旋等了一会,见他没话说,索性先开口打破沉默,“唐遇礼,说不出理由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一直以来你都在用有色眼镜看我,看我的人际关系,看我的行为处事?”
下了高速,川流不息的车辆纷纷涌入城市的边际,像迁徙的甲壳虫部队在马路上停停摆摆。
车内却安静地令人心慌,宛若独立在真空之外的另一个空间。
杂糅在车窗外此起彼伏的汽笛声响彻不绝,将这独一份只能听见彼此心跳声的寂静按压地振聋发聩。
“介意抽烟吗?”
她显然只是客套性地一问,然后降下车窗,偏头过去擦光点火。
“让我来猜猜。”周旋手指搭在窗沿,轻轻弹了弹烟灰,她平静地注视前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调侃道,“因为我是女的,还是个搞艺术长得有点姿色的女的,对不对?”
没等他回答,或者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周旋紧接着声音很轻地笑了起来,脸庞被吐出的烟雾星星点点地包裹着,眼神随之倾斜过来,挟着几分源自动人长相的情态,双眸熏染着白烟轻轻一眯,连同那点唐遇礼看不见的情绪一并收拢,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就在唐遇礼以为她会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周旋将视线移回正轨,出奇地冷静坦然,好像只是随便扯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想起她刚才朝自己露出的那抹笑容,不同于初见时的新奇兴味,也无关男女之间交颈含情时的眼神对弈。
那是一种无论面对误解或真相都不以为意甚至以高于当局者的姿态把对方当成蠢货来看的轻狂和不屑。
那眼神仿佛在说“原来你跟他们一样,也是个不长脑子的蠢货。”
这段插曲不了了之,两人仿佛达成了某种体面的共识,谁都没再说话。
周旋一手别着烟在唇边起落,一手把着方向盘,奔袭在不分你我的车流中缓缓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缓缓熄火,停在路边卡口的空位上。
周旋将车开到附近的美术学院,校园外放眼望去除了吃饭的小店,沿街全是卖各种颜料画笔的商铺,从国画到素描再到油画,该有能有的应有尽有。
下了车,周旋没管唐遇礼跟没跟上来,她甚至懒得往后看一眼,直接迈入马路对面一家仅从装潢陈设就吊打周围一众同行的铺子。
“你们老板呢?”她看向正在柜台点货的兼职生。
“您需要买点什么?”染着一头黄毛的兼职生走过来,莫名觉得来人看着有点眼熟,“我们老板在忙,您有什么需求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周旋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我需要订做一批全套色系的滚石手磨涂料,最少培植数达到十个生产量级标准,油水混合提纯对比率最高80%,三天后来取,钱不是问题,你能做吗?”
“……”
黄毛听懵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店里居然买手工定制的颜料,面前这人提到的有些术语他连听都没听过,依稀记得是专攻颜料制作的行话。
几秒发愣的功夫,终于琢磨过来在哪里见过她,黄毛小心翼翼问道,“你是周旋?”
“你认识我?”周旋漫不经心往店外看了一眼,发现唐遇礼并没有跟着进来,而是站在一墙之隔的玻璃门外等她。
日光璀璨如盛,光线里落满金芒,将他一身黑系装扮映照地鎏金透亮,活像勾进布料一针到底的细闪金线。
“现在业内有谁不知道您的大名。”黄毛乐地快笑出声,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这位脾气和实力一样硬茬的传奇人物。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没有因为惊喜过头而耽误时间,知道这是单大生意,客客气气请周旋坐下,“请稍等,我马上去请我们老板来和您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