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163)
不像现在,平静地像一潭死水,往里面扔块石头,才回音似的泛起几圈空荡荡的涟漪。
他细心地往桌前扫了几眼,发现唐遇礼已然往后翻了一页,正垫在面前用来写字那张纸的边上,摆着厚厚一沓几乎半截指头宽的纸。
上面印满了密密麻麻字距相当的手抄内容,光看厚度,已经远远赶的上旁边用作参照的经书了。
他这是一次抄了一本?
王潮生错愕地瞪大了双眼,终于意识到那缕违和怪异感的源头来自哪儿了。
“你还有什么事?”唐遇礼淡淡道,骨节分明的手握捏着毛笔,青筋随着下笔的动作微微突起,显出几分削薄冷硬的力量感。
王潮生后知后觉地答道:“周旋姐让我帮她收拾画室,我今天正好有空,就随便来看看。”
话音一落,或者早在他开口那一刻,王潮生看见原本保持一贯流畅利落节奏的笔触,倏地收紧。
一笔浓重的墨痕浸进纸背,突兀地凝聚成一个和其他脉络相承的字体格格不入的黑点。
见他没有出声,王潮生继续道:“里头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我也不清楚到底是贵还是便宜,到时候当废品扔了就糟了,想麻烦你帮我看看。”
唐遇礼面不改色地重新移动毛笔,节奏回稳,提笔书写完最后一个字。
“她让你处理,是扔是留,你自己看着办。”
说着,他又从桌角扯了张白纸铺平,自若沉稳的神情宛若刚才那段小插曲没有发生过。
唐遇礼再度握起毛笔,垂眼于一片空白的纸上,像是觉得被打扰了节奏,他顿了一下,“你去忙吧。”
在王潮生不明不白转身往外走时,他依旧静静盯着那里看了很长时间。
直到蓄满墨水的毛尖凝聚出半颗墨滴几欲滴落,才终于下了笔。
覆盖在死寂般平静下的面孔看似和那一行行板正得体的字一样毫无波澜。
然而只有唐遇礼知道自己此刻握笔书写的手抖地有多厉害。
原本好不容易强迫转移注意力在文字的自我麻痹下欺诈性地恢复了几分于事无补的冷静,他只有持续不断地写字,让目光和思绪都被这一段段平静心灵的经书所填满,才能拥有片刻不被周旋牵着鼻子走的自我掌控。
然而他竭尽全力才做到的心无旁骛,在听到周旋这个名字时,彻底前功尽弃。
眼皮一阵阵地沉压,仿佛将风的重量实质化,严丝合缝地碾碎他眼里看到的所有经文变成无法拼凑的破碎符号。
早就揉成一团乱麻的思绪开始无法控制地从满眼难堪的符号中游移出来,如同脱缰的野马直奔一路压抑的目标。
草草挥就下一个序言,那个名字就像无孔不入的空气,几乎暴力地夺取他的五感。
唐遇礼的手定在半空,听着对面画室传来的细微动静,开始还是轻微的,最后直接抖地需要另一只手牢牢握紧,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他无法自控的念头在这一刻压抑到极点,像火山爆发一样,尽数从脑海里涌了出来,逼迫他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
尽管他不愿意接受,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做到了事事周全,和所有人告了别。
然而唐遇礼又意识到一件吊诡到本应该无足轻重的事。
她给所有人都留了东西。
给禾苗整理了用不上的画具和小姑娘喜欢的蝴蝶标本,给王潮生留下了用不上的电脑,给彭舟送去了违约合同以及一笔赔偿金。
她妥帖地安排了在连山认识的所有人,唯独他,不她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理智偏激地敏锐起来,又像是某种比较过后滋生不满的嫉妒心在作祟,让唐遇礼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一件她留下的东西。
他们割舍地如此干净,宛若天南地北两个不曾相识的人。
就在这时,他突然低头看向桌子下的储物格,一把拉开了抽屉。
那枚曾经在他喉颈留下划伤的素圈尾戒正泛着刺眼光芒安静地躺在抽屉里。
唐遇礼目光怔怔地拿起戒指,死死攥在掌心,仿佛那是唯一回溯的纽带。
而对面正在收拾杂物的王潮生,刚动手起了个头,冷不丁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有力脚步声。
他困惑地回过头,对上唐遇礼冷漠到有些压抑的目光。
他先是四下打量了屋子一遭,似乎在比对什么,直到王潮生看到他朝自己摊开手,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冷调,甚至隐透着几分不明显的急切。
“把画室的钥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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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连山下来以后,周旋住进了沈培林所在的酒店,这心眼堪比针眼多的老头非要等封文康从美国回来之后跟他见一面再走。
说到底不就是想趁这个机会,把她搬到封文康前面彻底对阵叫板将戏台子搭好,狠狠给他一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