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160)
扬手冲她晃了晃酒杯,像在说祝酒词一样豪爽道:“其他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就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风。”
周旋举杯,笑着说:“谢了。”
杯底磕在桌面,她看到林婵撑着台面凑了过来,“那你和唐遇礼?”
剩下的话就此打住,抛砖引玉般起了个双方心知肚明的头。
其实这话问了也白问,这件事无外乎一种结果。
既然人都走了,各在一方的天高海阔,只要不细打听,往后自然是连面都见不上了,分道扬镳是最好的结果。
周旋没抬头,语气就像在说今天的酒不好喝一样平淡,“我们结束了。”
察觉到她情绪有些微妙,林婵点到即止,转移话题,“到时候结识不少优质男,你可不要大明湖畔的姐妹哦。”
“你还需要我介绍?”周旋笑道。
林婵说:“多个人多条路嘛,谁会拒绝认识王老五的机会呢。”
喝完酒从林婵那里出来,周旋坐在山民登顶观光的便车上,四周全是兴致勃勃商量着一会去哪儿玩的游客,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头发迎风被吹得有些凌乱。
听着前面滔滔不绝的说笑声,周旋安静坐在车里,看着面前缓缓倒退几乎看不出差别的绿林,往日从来没有片刻注意力停留的地方,此刻却开始在视野里流动起来。
曲水白杨,第一眼便知没什么看头,但潺潺清绝的水声,隔山隔雾的响动显地天地无比空灵,令她想去刚准备出国那阵。
书面的地理知识太贫瘠,对于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最先了解到的就是它的经济实力,领先处于第一梯队。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到那里之后的生活也能维持在第一梯队。
所以,随之而来的是源自地域差异和举目无亲的害怕。
等真的到了那里,她又没那么害怕了,因为没有归属感,所以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
然而现在,周旋终于对即将离开这个地方有了一丝实感。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舍。
在她离开生活了十余年的意大利时,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说实话,在连山的生活远不及她在国外丰富多彩,这里延续了佛教的禅静、素食、平淡,但她不是脱离了物欲和低级趣味的人,这种特质对周旋来说,完全是毫无吸引力的枯燥无味。
又怎么会产生留恋和不舍呢?
可能出于否决现实维持现状的目的,在提出一个问题时,对应的答案自然而然就会对号入座,但人的第一反应,却是视而不见,假装那只是一个未解之谜。
脑海里纷纷杂杂,像堆积了一个四季的柳絮,捕织成的大山,到处都是漫天的白影。
一地排开随车流晃动的影影绰绰,她忽然想到了唐遇礼。
有点好奇这个时间他在干什么?
转念间,周旋在理智的驱使下意识到自己反常行为的可笑。
她伸手揉了揉眼角,头一歪,靠在了硬实的车壁上,不再抬头往外看。
大概是太久没喝酒了,一时不适应,才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和有的没的。
短短一个月而已,在日历书上就是过去的一页纸,撕掉就好了。
没什么难的,她冷静地告诉自己。
-
闲置的颜料堆积在画室一角,壁画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但因为在画室搜查出毒品这件事,进度一直僵持在原地,拖到现在,她自然是干不了了,剩下这大堆东西,处理起来有些难办。
周旋手里握着烟盒,嘴里衔一支,没点火,咬着滤嘴品到一点淡淡的薄荷味,又凉又苦,简直浸润心扉。
她工作时的常态就是这样,带酒进入微醺状态,或者直接点一根烟,只是这次在点火前,她稍微犹豫了两秒,这把火就再也没烧起来了。
余光掠起,瞥了眼靠窗那边的长形方桌,空无一物的整洁干净,在日光的投射下拓印出斑驳光影,倒显得有几分欲盖弥彰。
随便找了几块白布将这些东西盖住,周旋想起当初是受彭舟的嘱托才接下了这份工作,现在因为个人原因结束,于情于理都要亲口跟人家说一声。
这样想着,她轻车熟路走到茶室,远远扫到大剌剌敞开的一角,彭舟就侧坐在入门的位置,衣着是出家人标准的整齐打扮,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看到她时扬了扬手,接着又低下头继续烹茶温水。
周旋本以为茶室只有他一人,没曾想一条腿迈进去,眼皮一抬,赫然望见彭舟对面坐在视野盲区的唐遇礼,身体引动后腿的惯性压不住,推着她走完整齐的一步。
门口这点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足以让在场三人心知肚明,这个时候再想退出来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