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154)
即使他行为上表现地再明显,只要他不说出来,那就是一种凌驾于尊严之上的否认,口不对心、言不由衷,是成年人维护最后体面的保护伞。
可他偏偏坦诚地说了出来,在明知道她以作弄玩笑的心态接近他的情况下,甚至在她已经挑明界限,暗示度过最后一段平和的时光就就体面分开的说辞下,故意把把柄的砝码送到她手上。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旋陷入了难解的困境,她忽然弄不明白唐遇礼说这番话的目的,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不应该尽力将形势往利于自己的方向拉才对吗?
“我不想骗你。”周旋微微往后靠了靠,眼帘自然往上,看着牢靠平稳的车顶,任黑暗沉静的气息将自己笼罩,“我只是对你感兴趣,至于这点兴趣什么时候会消失,如果你再说这种话,施舍的成就感也会让人免疫。”
感受到唐遇礼的目光一直落在身上,周旋皱了下眉,陡然生出点罕见的负罪感,为此犹豫了几秒,继续道:“失去了挑战性的事物,在我看来,相当于失去了致命的吸引力,我很可能就要结束这次交易了。”
逼仄车厢内,灰暗日光密不透风,更显地有些抑制呼吸的窒息感。
唐遇礼眨了下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看见驾驶座那边飞快掠去一只云雀,像一道闪扑的影子,恍然到错觉也在慢慢撕扯着他的视野。
视线依旧没有移开,近乎自虐地一字字清晰地听完她的话。
他张了张嘴,一贯清冷的声音此时透着不明显的沙哑,“你不用反复提醒我,我们之间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吐字低淡明晰,像是从言语中拆出一把刀,对准心口那块勾扯着神经钝痛的软肉,刀尖靠近,似乎想在它完全腐蚀心脏之前,彻底剜除。
“我想不明白,依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从个性和为人方面,碾压我一百倍的人。”周旋想了想,还是她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所以你完全没必要被道德感约束觉得心里过不去,对我产生负罪感而说出这样的话。在这种事上,我比你想象地更加平和。”
“负罪感?”
耳边忽然传开一声沉闷的低笑,夹杂着淡淡的嘲意,不知道是针对谁。
“你觉得我是因为道德感太强,对我们这种畸形的关系产生负罪感才说出那种话?”
唐遇礼侧头,黑眸冷然,和斜落的路灯光束直勾勾探进周旋眸底,莫名看的人胸口发怵。
听见“畸形”这个词,周旋不适地抿紧了嘴唇。
原来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吗?
唐遇礼冷冷地说道,“我还不至于蠢到连喜欢和愧疚都分不清。”
“再说了,既然是各取所需,物尽其用,你舒服了,我也爽到了,生理层面的抒解,你都不觉得有什么,我为什么要愧疚?”
从来没有想过唐遇礼会说出这样步步紧逼的话,明明语气谈吐依旧,可说出来的话总有种针刺的隐痛感。像是长久在她顽劣的压制之下,弹性到极度纵容的地步时,绷压出扭曲的形变,他终于选择反击,迸发出几分冷漠而真实的面孔。
周旋下意识拧动眉眼,转过脸来看着他,睫毛微微抖了几下。
她一语不发地看着他,零星夜色也随之消散在幽暗的环境深处。
只剩下两道存在感强烈的目光胶着,像攀扯的藤蔓,一根根缠绕绞扭着粗壮的树干,一直伸长到藤枝的顶端都无法自拔地糅合在一起。
旋即,周旋忽然毫无来由地扯了扯唇角,就这么笑出了声。
“这样才好,这才像我认识的唐遇礼。”她打开车门,任由清风拂过身侧,荡起淡淡的涟漪,“交易双方彼此对等,我进一尺,你敬一丈,谁也没有必要惯着谁。”
“听起来你似乎很熟悉如何平衡双方的权益。”唐遇礼看着她,听见自己意味不明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说出那种意义偏激的话和周旋呛声。
这不符合他的处世作风,也不在他克制情绪的教养之内。
但在他清楚周旋似乎在有意无意将他的喜欢和负罪感强行解释在一起诞生错觉论后,他就已经清楚地洞悉到她的意图。
她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唐遇礼便无法说服自己保持冷静,他可以接受她出自任何理由的拒绝,但无法忍受他的情谊被误会成基于责任的错觉。
负罪感。
如果占有欲和嫉妒心也算的话,他也只是对她产生了罪恶的念头,唐遇礼从不以此为耻。
人性重欲且贪婪,而她令他无法克制。
他当然有错,可她也并不无辜。
为什么还能把抛卸负担置身事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