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141)
这番话算是戳到沈艺音的痛楚,当年她和周谨分开刚回西京时,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听到不下千百遍,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不容易才抛下过去的阴影重新站稳脚跟,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到那段噩梦般的日子。
“我这么做只是想断了老爷子的后路,他一辈子清清白白,留下的艺术产业当然不会让一个有政治错误的人接手。”封文康说,“至于警察局那边,我都打点好了,等这件事风头过去,我会派人送周旋回意大利,国内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对她在国外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听到他这样说,沈艺音彻底安下心来,她忍住眼角湿意,看着面前处处为她考虑周全的丈夫,不由庆幸自己的选择,“你一向妥帖周到,是我多想了。”
安抚好怀里的妻子,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封文康镜片下原本温润的目光一寸寸灰暗了下去。
对比面对沈艺音时的耐心,封疆在他这里没有得到任何寻常父子间温馨的对待。
他一贯精明地像个商人,说话做事的每时每刻都在盘算着利益得失,对于封疆一进门就冒失鲁莽的提问,封文康不悦地皱了下眉。
等回去以后,有必要好好教教他为人处世的规矩。
“周旋的事,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我可以──”
封文康冷冷打断他,“你可以什么?就是因为你沉不住气,所以我才没告诉你。”
“有和我说嘴的功夫,不如多去你妈面前讨她开心,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少想周旋的事。”
听到那个讽刺至极的字眼,封疆压抑住想冷笑的念头。
妈。
实在可笑。
他到现在连他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就要履行身为工具人养子的职责去讨沈艺音欢心。
难道封文康看不出来,每次他叫沈艺音妈时,她脸上的表情有多尴尬吗?
“周旋的事你不用管,辞职报告我已经帮你交了,等再过几天走完审批流程,你就不用去警察局上班,直接跟我们一起回西京。”封文风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安排道,“回去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少惹麻烦,听清楚没有?”
拨弄棋子一样的口吻,令封疆无比抗拒,他才不想回到那个为了争夺一点蝇头小利整天勾心斗角的地方,光是想想那种虚与委蛇的生活,心中就一阵恶寒。
他抬起头,看着封文康说: “那我回去以后,您打算让我接手哪方面的生意?”
话音一落,封文康看了他很长时间都没出声,深究打量的目光里透着些许审视意味,像是要从封疆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看出点别的什么。
良久,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锐利眸光随眼睫缓缓掩下,那道锋钊如刀刃的视线跟着收拢,“我自有安排。”
多年审讯罪犯养成的直觉经验,在对上封文康这个眼神时,封疆立刻反应过来他同样在观察、怀疑自己。
他太敏锐了,只是顺水推舟的稍加试探,封文康就已经对他的目的起了疑心。
跟这样多疑敏感的人在一起,他真的能在事成之后做到不被封文康怀疑吗?
封疆越想越觉得可能性越低,他实在想不明白,唐遇礼怎么就觉得他有这个能耐做他和封文康之间的人形探头。
他可没学过怎么做卧底。
从封文康那里出来,封疆绕远路走到四合小院的后门,唐遇礼就在那里等他。
大概两三米远,他突然往着前方眯起了双眼,眼底接踵而至闪过一丝惊讶,完全没想到会看到这副罕见的大场面。
木门紧闭的廊下,唐遇礼倚在一根雕花石柱前,微垂着头,视野抚地,后颈棘突抵在皮肉,形状尤其明显,透着一股远在万里的冷白淡色,就跟他那个人一样,雾气横生里处处见影见形,但就是抓不住,有种过度真实的飘渺感。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白云苍狗里突然出现的落日余晖,因为格格不入,所以每一眼都格外引人注目,这就跟他身上那股看人总是一眼掠过的冷淡气质有点相悖。
唐遇礼指间夹着一根白气升腾的烟,雾霭散尽时渡出一口在鼻息里浮沉回落的烟气,始终就那么倚墙站着在烟尘里,连封疆走来一路发出的脚步声都跟听不见似的,头也不抬一下。
“得了啊,我可没时间欣赏你失魂落魄买醉抽烟的样子。”封疆在他对面站定,瞥见廊椅上的烟盒,上前抽出一根含在嘴里过下瘾,含糊道,“跑了一天累都快累死了,有什么要我做的赶快说,封文康那个老狐狸可能怕我动手脚,早就替我把工作辞了,就这两天老子就要光荣歇业回家当乖儿子、龟孙子了。”
唐遇礼呼出一口气,等飘渺烟色散尽,封疆才看清那双隐匿在烟雨中逐渐清明起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