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10)
孟秀才的那对外凸眼畸形得更厉害了,此时眼珠子竟有差不多一半已凸出了眼眶,鼓胀得如同青蛙。
不仅如此,他的眼里还密布着大量的血丝,几乎把整个白眼珠儿给挤满了。
「秀才,你、你的眼睛……」
孟秀才这才终于有点反应,血丝牵扯着眼白,缓缓转过了鼓胀的双目。
「噢,是嘉禾啊……嘉禾,不对啊……」
「什、什么不对?」
孟秀才慢慢抬起手指向天。
「星、星星的位置,不对啊,和我在书里读到的对不上。你看,这文曲星的位置——」
「……你发什么癫!」
年嘉禾忍不住大声吼道。
正午的天,日头正辣得厉害,阳光能刺得人睁不开眼,哪有可能看到什么星星?
「你……你看不到?怪了啊。」
孟秀才说着往天空四处望。
「我明明能看到的啊,你们都看不见吗?这漫天的星星……哎呀,虽然位置不对,但真是漂亮啊。真是氤氲仙河夤夜转,寥落星汉缱绻游啊……你看那文曲、看那廉贞、看那破军!真漂亮、真漂亮啊……」
他仿佛完全不惧怕阳光似的,在天空四处乱望,眼珠子被当头的烈日照得透亮,亮得彷如两颗玻璃珠,剔透含光。在这种清晰度下,年嘉禾愈发惊恐地发现,他眼里的那些血丝,竟如流苏般缓缓曳动起来。
「秀才,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孟秀才仿佛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呢喃。
「哎,要是能再看清一点就好了,再看清一点……」
「……」
年嘉禾后退两步,离开孟秀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知道孟秀才这副样子已然不太正常了。
他甚至很清楚造成这种变化的元凶是什么。
除了尽力不去思考之外,他没有别的应对办法。
丰登的家在西北边,他加快脚步向那边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听见旁边山坡上的一间老屋里传出哭叫和打骂声,年嘉禾停下脚步,望向那家。
他记得那是二舅公的家,二舅公已经死了许久,现只剩二舅奶一个人住在里面。十天前分肉时,二舅奶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几乎是匍匐在地上,仿佛濒死的老兽一般挣扎着爬过来的。年嘉禾初见到她时也是大吃一惊——他还以为这严酷的年景,她早就饿死了。
但她并没有死,还领到最后一份肉,又慢慢爬了回去。
年嘉禾想了想,转身正欲往上走时,老屋的破门被一脚踢开,一个人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跑下坡,撞开他,骂骂咧咧地跑远了。
他定睛看了看背影,那是二舅——就是分肉那天意欲撞门抢的家伙。而他怀里抱的……似乎是一块太岁肉。
年嘉禾跑进老屋,看见了正匍匐在地上哭的二舅奶,他连忙过去扶起来,老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所以他很轻松地就把她抱到了床上。
二舅奶嚅着牙齿掉光的瘪嘴,一边哭,一边骂:
「姆(我)……姆的欧(肉)被那挨刀的畜生抢走了,那个畜生……把自己的吃完了,不敢抢别人的,就来抢他亲妈的!姆想袄(咬)他,可是没牙齿了,袄不住,让他跑了。呜……挨刀的畜生,把姆的肉抢走了……」
「舅奶奶,你别哭,你躺着,我去给你要回来。」
年嘉禾跑出老屋,朝二舅刚才逃走的方向追,没追几步,便看见二舅已经被一群人围了起来,正和中间的什么人激烈理论。他跑过去一看,是大舅。
「穰川,我不管你这抢的谁家的肉,你现在赶紧还回去,我今天就不和你多计较。」
「谁抢了,这是我自己的那份!哥,你可别随便诬赖人!」
「哼,你小子的德性,你以为我不清楚是吧?你之前和东乡那伙人混在一起,你是不是以为我也不知道?」
「他抢了舅奶奶的肉!」年嘉禾挤进人群,大声喊道:「他抢了舅奶奶的肉!」
大舅闻言暴怒,甩手给了二舅一个耳光,然后伸手就去抢肉。争夺间二舅从怀里抽出一柄刀,猛刺进他哥的怀里,趁众人惊诧间,撞开人群跑了。
年嘉禾忙跑过去扶住大舅,揭开衣服一看,腹部有个几乎被刺穿的伤口,血正从伤口汨汨流出来。
「大舅!这……我赶紧给你包扎!」
「没事、没事。」
大舅若无其事地推开他。
「这点伤没事,多吃几片肉就好了。」
「你……你说啥?」年嘉禾呆住。
什么叫多吃几片肉就好了?
「我得赶紧领人去抓穰川,要让这畜生跑了,他一准会去投靠那伙偷尸贼,搞不好甚至去找山里的粤匪——要是他把咱这有肉的事告诉了那群阎王,可就出大事了!嘉禾啊,你……你先去帮我安抚下叔妈,就说我会把我家那份分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