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23)

作者:咬枝绿

钟弥断断续续勾着牡丹线条,思绪并不集中,想起那次在酒店露台,他当着徐家夫妇的面说外公对他有授业之恩。

“那他,算是外公的学生吗?”

“他启蒙,我倒是教过他写字。”

钟弥心道,原来还真沾了那么一点点授业的边,她还当他那天就是随便一说唬人的。

外公看着钟弥,忽而一笑,故作回忆神情,“那时候,他好像才四五岁,站凳子上一练就是一个小时,不分心,哪哪都规矩,写完字手上都干干净净的,哪像你小时候一堆人哄着都恨不得把笔砚打翻,现在都二十多岁了,你看看——”外公一指她白色的喇叭袖口,“还跟花猫似的。”

钟弥抬臂一看,果然沾了彩墨,但她不认,还要拉踩:“太规矩了就是教条,艺术家就得有点自己的风格。”

外公一贯宠着她,歪理也肯应和:“是是是,艺术家,歇歇吧,先喝口茶。”

钟弥坐到外公旁边捧起杯子:“我才刚刚二十一岁,二十一岁不算二十多岁!”

外公哄着:“好好好,不算不算。”

钟弥嘴里含着一口茶,从左腮移到右腮,盯着白瓷杯里漾开的淡青水纹,缓缓咽下茶水问:“外公,那他多大啊?”

“谁?”

“沈弗峥。”

钟弥立马解释,“就是他如果比我大太多,就算比我厉害也不算很厉害了,万一超过一轮了,那都要差半个辈份了,差辈分的人怎么可以一起比较啊。”

“没差那么多,”不知想起什么在算年纪,外公神情有一丝隔世般的怅然,“他今年不是三十,就是二十九吧。”

钟弥微微张口,喃喃道:“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么?”

外公听见了:“他读书早。”

“事事都先人一步。他爷爷教得好。”

最后一句似褒似贬,钟弥没听懂,望着外公问:“那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啊?”

“好啊,”外公嘴角淡淡一抬,“不说他那一辈的堂表兄弟,恐怕满京市,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可外公以前不是说盛极必衰,木秀易折么?”

外公点点她鼻尖,可亲道:“你最聪明。”

钟弥见外公这回是真笑了,立马卖乖:“我是外公教得好!”

外公拍拍她:“小马屁精,快去画吧,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一幅画,兼工带写能拖半个月。”

“我那次拖了半个月是在构思,慢工出细活,我明天——”

差一点就要打包票说明天就来画完,一想明天得给某人当导游,钟弥便咽了声,慢吞吞夹着甜甜的声音说:“这次……恐怕也要慢工出细活。”

外公一顿,随即爽笑,说着你啊你,脸上久积的病容都一扫而空。

-

钟弥首选的游玩项目,是之前在宴会上别人提过的古城区游湖。

沈弗峥记性好:“你小学的春游项目。”

“对,但你小学应该没来春游过,特色嘛,总要体验一下的。”

钟弥去酒店找人前就想了,孤男寡女一起游湖,到时候湖波荡漾,相顾无言,气氛很容易尴尬又暧昧。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暧昧,她特意提前租了船,找了一位朋友来伴游弹琵琶。

今早钟弥到酒店,除了沈弗峥还见到那天跟她打过招呼的蒋骓,同行还有一位叫盛澎,这人看着比蒋骓大几岁,和蒋骓一样喊沈弗峥四哥。

一行四人出了门。

那两个话多得跟沈弗峥不像是一路人,根本没有任何相顾无言的尴尬机会。

他们真拿钟弥当美女导游,一个接一个问题,钟弥一度怀疑自己在做什么地方志的快问快答。

沈弗峥这人说话,像是标点符号都在计费,绝不多说一句废话,适时出声给钟弥解围,降住那两人滔滔不绝的问题。

钟弥一时愣愣看着他,也不知道这是解围还是变相调侃。

因为他说:“你们对不专业的导游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钟弥与他对视,他神情是放松的,甚至有些笑意,眼瞳如一片投入小石子却未惊起一丝涟漪的湖面。

这样的湖,很怪。

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湖,很吸引人。

他说:“得尊重你的个人特色,是吧?”

她个人特色是不专业。

天气可能太好了,钟弥只觉得耳后那块皮肤被晒得发烫,湖风吹来,并不解暑。

按了一下食指关节的银色戒指,有微微痛感,钟弥试图转移注意力,正要偏过头,对面的沈弗峥先移开目光,从她耳际,望向光线投来的方向,他微眯眼,再稍一摆手:“往里坐一些,你耳朵被晒得很红。”

船蓬下的空间还算宽敞,钟弥“哦”一声,稍低下头,往里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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