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修尾共枕眠(46)
胡云深心里夸着胡裴,一头又担心胡家是清贵世家,向来不贪墨宫中点滴,连赏赐都是远济旱寒地方的道府。
以后胡氏家族的清贵名声,不会是要毁在这个儿子手里吧?
胡裴奇怪地看向一脸纠结变幻的父亲,不解道:“父亲在想什么?”
“裴儿,若你当真做成太宰,又会如何行事?”胡云深假咳声,试探道。
胡裴恍然了下。
他压了压唇齿,敛去笑意后,附和父亲严肃的神色认真道:“大周立世二百载,正值如日中天时,历届太宰包括季雪康,父亲又是如何看他们?”
“立国以来,加上季雪康,共有八任太宰。
其中三人称贤;
一人在位时间最长,达六十载,任期里兼任三公之首太师、太傅三职;
还有一人因贪墨、涉党逼宫被斩;
另有二人可圈可点、行事便民,在民间被如数家珍。
再有一人,算是无为而治。
至季雪康,如今他还在任上,不好评过。以他如今的名声,不显山不露水,自今可圈得不过是‘平平’二字。”
“那儿先来说父亲口中称贤得三人。其中一人是兵家,二人为儒家,推崇于民之利而利国,遂被兵、儒两家称为贤者。
任二朝、兼三职的太宰时任最长,却没什么好名声。盖因幼主长大,又不肯放权而不得贤名。
贪墨那位就不说了。太宰有实权,比皇帝的权利还大,却不知该如何贪墨,简直枉为太宰。”
“等等……”先头胡云深听得头头是道,心道儿子这小学学衙没有白读。
这会越听越不对味儿,他急忙打断,“你对贪墨一事,赞同?”
“夫子说水至清则无鱼。
一个大鱼池里太清容易被争对。
父亲难道不是因为穷才被按在春官的位置上不得寸进吗?毕竟春官虽为五官之首,却不及六卿权势大。”胡裴淡笑道。
胡云深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小肩膀。
“你可以做大宰辅。但是不可以贪墨,有辱门风。”
“这便是我要说得另外二位。
先说最后一位无为而治。
当时,他底下的卿事寮是百姓口中最为凄惨得一届,恐怕都恨死这位太宰,以至于从上到下就给他一个无为而治的名声。”胡裴揉了揉被父亲打过的肩膀。
胡云深懂了:“利于民而用于民,清水无鱼。
但是,这些饵料却可以反哺名声。
你是打算学那可圈可点得两位,深入民间,以民声养官声。”
胡裴但笑不言。
话是如此,理是这么个理,志向也是这个方向,但谁又能保证前路如何?
胡云深瞧这个年纪轻轻的儿子立志,心中欣慰之余,也是感叹道:“行了,这礼单我知道怎么处理了。
待你成年,为父定为你铺好前路。”
胡裴压下礼单上对精盐一事的疑惑,直接站起来,昂向高大清隽又儒雅的父亲,轻轻笑道:“父亲,儿对娘说过,儿有真本事,何稀父亲那点家财关系,儿可自己去挣。何况,不会太远了。”
目光轻转向榻上蜷首的狐狸。
若是太迟,怕是随时小命不保呢。
“少年人有志气。
但愿你能以此初心,为民为官。”胡云深没太在意这番话,但是依然赞许他。
随后拿上礼单,胡云深大笑着离开玉芝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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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节后就是金都国子大学开学日。
胡裴还得去白马小学听学一月,拿到欧阳夫子的荐信,再往国学府报道。
他刚从欧阳夫子处出来,碰上过了年不仅没胖反而变得结实的晁错。
一身学子儒服的晁错定定地瞧向从凸枝残叶下走来得光鲜亮眼的胡裴。
他握紧拳,迎头向这人走去。
胡裴走两步后立在阴影下等他过来。
晁错恍若没有看见他,憋着气来个擦肩而过。
胡裴诧异地转向离去的高壮笔挺背影,微勾唇角,不轻不重地喊:“晁错。”
假装淡定的晁错心间猛地突跳,压着面色顿住脚,却不敢转身去看那人。
相对于同龄学子更高更宽阔的背影立在阳光下,面目却埋在看不见的阴影里。
胡裴瞧见这样的景象、背影,心里晃过那丝电纹袍角的记忆。
他不知为何上前两步,随即清醒过来,定睛看向在日光下别扭的身影。
经视角转换后,胡裴以一种大人看小孩的目光瞧去。
压下刚才起的慌乱,胡裴自然又镇静地道:“儒门不是唯一的出路,兵家亦是大周另一只鼎足。
司士大人亦是兵转儒,这两道在大周朝堂没有太大的分界线,但看为官者的能力。”
晁错握紧拳,猛然转身。
一双阔叶俊眸如小狼崽般狠狠地瞪向胡裴讨人厌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