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修尾共枕眠(230)
宁啸眨眼回过神。
他看向目送胡棠离开的胡裴,又惊又怒道:“若你能早使他变好,为何不早点做?你一个修道人,多得是办法吧?”
胡裴张了张口,【这要怎么说如今自己不是人,才能利用狐族的魅惑术趋人向善。】
他便道:“修道有序,倘若一开始就会,如何在关键时刻利用他来与宁大人谈交易呢?”
宁啸不知他话里是玩笑多还是真如此,总之是气得直接摆手,指向胡裴道:“不愧有狐狸之称的灵均公子,走吧。”
他转身带路。
【女儿宁馨儿能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胡棠若能就此改好,再给他一次机会又何妨?两人若能真心和睦,父母心有安稳。但愿,这次他不会让女儿和自己失望吧。】
胡裴通过宁啸,见到了季雪康。
他来见季雪康的目的只有一个:劝他伏法,以保季府全员。
季雪康一身白内衫已染污秽,还算周正的形象在听到狱门开启时,昂起彻夜不眠的灰淡脸色和目光,迎向进入囚牢的胡裴。
狼狈的他看到这个衣冠楚楚的弟子,嗤讽得笑了声。
胡裴看到相隔一夜就似染了满头白霜的先生,什么都没有说。
他从随身的玉扣储物器里取出只食盒,搁置在牢房的桌面。从中取出一盏茶,两只杯并一叠糕点。
季雪康强撑着扶墙起来。
他已经老了,经此一夜,老得更快。他蹒跚坐到桌前,看着年轻的胡裴入座沏茶,看着桌面上当初卧龙山下长亭里的茶点配置……一时间老泪纵横。
他含着不明朗的笑,接过胡裴递来的茶盏,吹拂后轻抿了口。
茶水烫热,驱除深秋时节司寇牢狱里迫人窒息的寒凉,以至于令他舒畅地喟叹了声:“好。”
胡裴又取出一套笔墨,放在桌面,缓缓道:“先生,弟子来替她求请一份和离书。”
季雪康有想过胡裴的来意,奚落、怒骂,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宣示他的成功……没料到他为一个无关的女人前来。
他呆了下,旋即明白了。【晁敏不重要,但晁敏关联得是晁错这个弟弟。】
“呵呵,裴儿。以你如今的官位,该知道处在这样的位置,走一步尚且深思熟虑,未落子必三思,何况是已落的子。
倘若你要老夫写和离书救下晁敏,一并把老夫救出去,老夫知道以你如今的能力做得到这事。
当初老夫娶她就是看中晁纲的机敏,以及他无足轻重的官位。
老夫把晁错送入军中,埋得就是一颗长远可用的子。
你瞧,老夫用晁敏钓了晁纲,又用晁错钓了你。
倘若不救老夫,她就为老夫殉葬吧。”
胡裴暗吸口气,缓了心绪。
为说服他,适时掌握季雪康情绪的变化。
胡裴再给季雪康沏茶,缓而慢道:“先生,季府满门你都不管了吗?府中金银珍宝堆积如山,你都不打算让子孙享受一些吗?”
季雪康端茶的双手抖了下,茶水溢出杯子,扑洒在桌面。
他懊恼地搁下茶盏,冷笑道:“以大周律法,五官权职以上的官员私批官文,乃是死罪。倘若六卿之上,祸及家人。”对上胡裴暗含慈悲的神色,他半真半假道,“裴儿,先生从未忘记这些。”
胡裴盯入季雪康微湿的眼眶,轻轻地颔首。
他起身道:“此杯以茶代酒,敬先生当年卧龙山下的知遇之恩。”
季雪康颤着手端起茶盏,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如若一切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去下这颗棋子。
仅为钓一世名,却显露满身污。论卧龙山下的决定,又扯出当年私批官文得一念之差。当年种种,早已分辨不清。
他看着胡裴携满身清辉离去,看着空落的牢狱,看着桌面上的数张白纸,盖了百司印鉴……一切都好似回到任为大周太宰的第二年,那个寒冻夜……窗外冷风呼啸,满箱金银被搁置在桌案,旁边是一张海辰道府的通关文书……踌躇难断的时刻,他看着满室清寒……就这样盖下太宰印鉴。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清辉隐,沾染满身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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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裴离开季雪康的牢房,穿过一众关押季府其余人的大牢,耳闻他们声声喊冤枉,心里多有不适。
到一处独立关押的牢前,他看到牢里衣冠完整的妇人搂抱一个十岁左右的童子。这就是晁敏和她女扮男装的女儿,本打算逃出金都,却被轩辕端追回来。
她们是晁错的长姐和外甥女。
胡裴没有多做停留,迎着晁敏平静的目光,微微颔首后离开了天牢。
他的身后,女童悄声问母亲:“阿娘,他是谁?”
晁敏抚了抚女儿的额发,“他是能救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