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山(276)
龟龟憋闷道, “你真不是个好东西。”
盛淅倒没什么表示, 懒懒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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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淅开着车,疾驰在返城的原野正中。
高中时, 他们俩人分明是并肩前行的关系, 如今却有了点细微的不同。
——其中一个好像更成熟了一点, 已经在变成一个可以依靠的存在。
“盛淅, 你什么时候学的车呀?”思归忽然好奇地问。
盛淅想了想,“暑假吧。反正也没多少别的事干。”
归归了然地哦了声。
下一秒,思归忽然冒出个很迟钝的念头:
得想个办法卖掉家里的车。她想。
因为那个开车的人已经离开了。
一个人的离去, 从来都不是痛彻心扉的。
至亲离世的痛苦, 并不是扎穿心脏的利剑,而是在爱她的人生中铺陈开的、广袤而无边无际的悲伤。
它会在无数个夜晚苏醒,也会在难以计数的白昼徘徊。
它会和一些现实到像厨房油渍一样的东西纠葛在一处,正如此时此刻, 会开车的人已经走了,她的女儿对开车一窍不通。以后归归上了大学, 回家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少。那车开不动,落了灰、荒废了,就会成为破铜烂铁。
不如趁现在卖掉, 折旧还少一些。
但要怎么卖?
我看上去这么年轻,会不会被车行老板宰?
十八岁的归归愿意开口问一问, 但看到同桌的侧脸,思虑再三, 最终还是把疑问吞了回去。
盛淅怎么可能知道。
思归难过到头脑发空,把脑袋靠在车窗上,看窗外起伏的麦野。
“……余思归。”
同桌开着车,突然唤道。
归归愣了一下:“诶?”
开车的人目视前方,问:“你知道受伤的人,在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地好起来吗?”
余思归还有点儿迟钝:“嗯?”
她没回答。
“他们终于能谈论自己的创伤的时候。”盛淅说。
车窗外旷野青翠,秋收时节,高架天线穿过无垠碧天。
盛淅手下换了个档,淡淡道:“当那个人能直视自己受过的伤害、能告诉所有人我很难过;再也不去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好得很、你们都滚出我的世界别打扰我,不再粉饰太平的时候——”
“——当那个人终于能放声大哭的时候。”
“那时候,”盛淅说,“才是痊愈的开端。”
余思归看着窗外,轻轻地嗯了一声。
过了很久,他说:
“我很擅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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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他们吃了个粤菜。
那家店至少名义上是个粤菜馆子——但广东显然不会起这么拗口复杂的英文名,而且在报菜名时恐怕也不会刻意拗个法式浊音。
毕竟菜单上都不放数字的……归归头疼地想,不肯放数字的餐厅都不太好相处。
同桌浑然不觉,雅座宁静,远离尘嚣。
服务生上菜轻手轻脚,桌上铺着手工蕾丝桌布,白小苍兰新鲜欲滴,仍含着水珠。
姬松茸鱼翅汤,燕窝蛋挞,安格斯低温烹的和牛和鹅肝;归归还挺喜欢那个松茸鲜螺头汤,将一小盅喝得干干净净。
同桌问:“再来点?”
归归觉得汤确实还行,点了点头,盛淅略略示意,服务生无声退下。
没多会儿,第二盅也来了。
归归小口抿着那小碗汤,心里明白这儿估计贵的要死,思索了一会儿价钱,然后疲乏地转而去思考卖二手车的事情。
“盛淅。”
归归忽然开口。
同桌似乎正走神,过了会儿才应了声,抬起头,看着女孩子。
余思归想着要去和二手车行老板打交道,怔怔道:“是不是和这个世上大多数人打交道,都得强硬一点才行?”
盛淅略一停顿,说:“差不多吧。”
思归想到一年来那些人情冷暖的事情,又想到去卖个破车也得装强硬,免得被人拆了吃掉,小情绪上来了一点,说:“总之不懂也要装得很懂,不能轻易展现自己的脆弱——否则就会被路人甲乙丙丁欺负。”
然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所以成年人的世界,未免还是太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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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思归吃完饭,去了个洗手间,回来时,顺便把账结了。
价格跟她想得差不离,主要是离谱,龟龟根本想不到俩人随便吃点啥就能吃出个四千六的天价……归老师付款时心都在颤抖,含泪心想妈的,果然该死的资本家的东西吃不得……差点就要被卖去刷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