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山(193)
傅主任这才想起这不是他的学生,是个患者家属。
——这样直白,会不会对她残忍了些?
然而下一秒,那小姑娘在昏昏的光中对他垂下了头:
“谢谢您。”
“——这倒不用谢。”傅主任犹豫道,“就是今晚你别睡不着……”
小姑娘用力摇摇头:“不,谢谢您。”
傅主任总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这样赤裸裸的真相对一个高中女生来说太过残忍,一个患了绝症的母亲将年少的女儿带来这里,已是再无法保护她的体现。而医生的坦诚——在这个小姑娘心上又划了一刀也说不定。
傅主任尝试弥补,苍白地宽慰:“……总之小姑娘你放宽心……”
但话音未落,那女孩儿却打断了他。
“主任,谢谢您愿意说实话。”她说。
傅主任:“……”
姑娘声音很小,带着细微颤意,再度道:“谢谢您没有隐瞒。”
天已黑了,创立于19世纪末叶殖民时期的住院部窗外浓绿一片,老梧桐上蝉鸣无休无止。
“比起假的宽慰,”那女孩在蝉鸣中,沙哑地说:“我更渴求的是清醒的真实。”
她想了想,又补充:“——哪怕它是血淋淋的。”
-
……
「我希望你们看向我时,看见一个对等的存在。」
深夜,十七岁的余思归坐在病室里,自日记本中抬起头,看看妈妈。
妈妈在睡觉。
住院部的夜晚来得很早,这病室里的三个病人几乎都睡了,另外两个病人病情和缓,因此今夜无人陪床。
只有思归在窗边留了一盏小灯,在柳敏床前陪护。
柳敏睡得不好,额上一层薄汗,肘上则因置管治疗而一片青紫——那导管叫中心静脉置管,像是留置针的一种,导管末端却被埋在心脏处,是化疗病人最常见的治疗措施之一。
因为要打许多针,要保护他们的血管。
思归看着熟睡的妈妈,鼻尖发酸——
——接着,想起另一个人。
-
……
另一个,不把思归当回事的人。
-
“你最近……”
暑假前仍有一次返校,教室里吵吵嚷嚷。
高三(十)班里像是被杨永信电了一通,谁都不敢相信这10cm厚的作业竟然是给人做的,而不是牲口。
“你最近——”
盛大少爷道,他的声音带上一丝犹疑,片刻后终于坚定了起来,问:“余思归,你头发怎么扎成这样?”
思归呆呆抬头:“啊?”
归归平生第一次,马尾辫扎得凹凸不平,概因第一次去医院陪床没有经验,没带梳子。
隔壁两床病人都在放疗,认床的余思归在床上滚来滚去,早晨顶着满头鸡窝爬起来,刚想借把梳子拯救下,对着两颗光可鉴人的水煮蛋——及水煮蛋的家属,一句“您有没有梳子呀”卡在喉咙口,又痛苦地地咽了回去。
盛少爷很不高兴,伸手在思归脑袋上用力按了按,道:“都不圆了。”
“……???”
头发圆到底是什么鬼形容啊?被按脑袋的余思归震撼地想,他小学语文课没被老师揍过吗?
“……”
班上吵吵嚷嚷,在一片喧嚣中,靠窗角落,盛大少爷平和望着同桌。
小同桌心里总有点惴惴,莫名心慌,小声打破沉默,想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你——”
“归老师。”盛大少爷率先、柔和地开口。
思归:“?”
盛淅说:“我想试试。”
余思归心头一颤,恐惧地问:“试……试什么?”
盛少爷一指思归的小马尾。
“不行。”余思归坚强道,“头发不准动。”
盛大少爷则从后座女生笔袋里熟门熟路翻出把塑料梳子,拿在手里,柔和道:“头发怎么不能动了?平时我也没少动你的头发呀。”
“那你也不礼貌呀!”归归气得想哭,命令他:“你把人家的梳子放回去!”
“……”
盛少爷抽了张纸,细心地擦擦那把梳子,接着对思归一招手,说:“过来。”
龟龟震撼不已:“过来做什么?”
盛大少爷擦拭梳子,动作之细致,犹如武者擦拭珍爱陌刀,虚心道:“归老师,我一直很好奇怎么才能把辫子扎成圆的,那么圆一个马尾……人真的能长这种头发吗?未免也太不科学了。”
余思归:“……???”
你说谁不科学呢?!归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你让我试试。”盛同学打商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