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山(130)
许多她们面都没见过的学长学姐抱着厚厚的参考资料等电梯,就跟工地搬砖似的;还有人不知从哪变出了个买菜的小拖车,将自己三年攒的书放在上头,试图拖着下楼。
——三年的重量。
“看着好像在做梦。”刘佳宁下楼时道,“你连见都没怎么见过他们,他们就毕业了。”
思归认真起来:“我们迟早也会这样的。”
“也许吧。”刘佳宁说。
远处传来海边悠长的汽笛声。两个女孩子在高三的楼梯间里看斜阳西垂,人来人往,都是不会再回来的人。
刘佳宁忽然说,“确实很难想象。”
余思归:“?”
“很难想象我们高三的样子,”刘佳宁轻声说,“日子过得太快……连你都忽然长……”
下一秒钟刘佳宁忽然说漏嘴似的猛然一停,余思归脑袋上冒出只很大的问号。
归归危险地眯起眼睛,问:“刘佳宁,什么叫连我也忽然长——‘长’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要说长大?刘佳宁你有没有胆色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刘佳宁静了静,望向自己的朋友——她朋友归归眼神凶巴巴,带着一股胁迫、肃杀之意,细嫩眼角很凶恶地竖起来,看了能令小儿夜啼,非常可怕。
刘佳宁十分害怕,说:“连你都忽然长大了。”
余思归,气得脑袋冒烟……
“不过说真的,”刘佳宁在夕阳下笑了起来,莞尔问道:“你以后会去哪儿呢?”
……
人生未尝一次败绩的余同学。
刘佳宁想。被家人和朋友保护、至今犹如赤子的归老师。
——和我在幼儿园初遇、初登场就要把欺负我的小胖墩赶走,结果被胖墩暴打,咬着胖墩手指头,无论怎么被揍都死活不松口,最后逼得对方只能嚎啕大哭、保证自己再也不会欺负刘佳宁,求她放自己一口的“小王八”。
小王八。
余思归人生的第一个绰号,因为乌龟咬人不松口。
四岁,余思归刚转来那年,小女孩一咬成名,整个幼儿园都这样叫她。
这样好、这样执着的归归。
……
楼梯间里,宁仔忍不住笑起来,揉揉归老师的脑袋。
归归头发柔柔软软、蓬蓬松松,摸起来像小松鼠,她忽然被揉脑袋还挺茫然,看向刘佳宁时目光带着一点天真与不解。
“怎么了?”归归困惑地问,“摸我头给钱吗?”
宁仔露出霸道一面:“不给。”
-
……
但凡不是这个对象我都不至于这样。刘佳宁想。
刘佳宁推开班门时,夕阳如血,沉向大海。
余思归去找老师要卷子了,下午大课间休息,班上暂时没什么人,盛淅倒是在,似乎是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
这家伙看不清猜不透,为人傲慢疏离,处事则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回护时连獠牙都露得不紧不慢——这是对思归的喜欢么?
刘佳宁甚至想起盛淅转学来的那天下午,他彬彬有礼地说,自己碰巧十分有帮扶经验的模样。
刘佳宁审视他。
盛同学也温和回望,继而礼貌地对她微一致意。
——还带着点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的、柔和的护食意味。
第四十四章
厦门路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余思归暗搓搓留意了许久, 也没再看到王姐们的身影——登校路上不再有人盘查,只有几个附近派出所临时抽调来的交警和协警指挥交通,以免中高考期间路况拥堵, 最终酿成事故。
在这高三离校, 高二来临之际, 盛淅彻底融入进了班集体之中。
他刚转来时那种很淡的、剑拔弩张的感觉也消失殆尽,就像个最普通的、也是最招老师与同学喜欢的学生。
——运动学习十项全能, 谦逊而聪明, 待人友好;显眼、优秀。
没有半点危险之处。
连余思归有时都会怀疑, 他们手牵手逃命的夜晚只是场梦。
……
但那不是梦。
余思归在去墓园的路上想。
难得的休息日, 她把头靠在车窗上,沐浴着六月初骄阳。
窗外一个窄小的院子一闪而过,住在那院中的老人拿着一把竹苕帚出来洒扫, 花白头发微微抖动, 余思归知道那院角有青苔,摸起来湿漉漉的。
而那院子里有过一个湿淋淋的、脏脏的、牵住彼此的手的瞬间。
她妈妈在前面开着车,副驾驶上放着一束白菊花。
这个假期是高考假,思归的假期很长, 恰好又碰上柳敏结束本学期教学任务,于是像是要弥补清明没能祭奠的遗憾似的, 柳教授带着女儿,去给她外公外婆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