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88)

作者:冠辞

她泪洒一场,不过也只是无声又短暂的啜泣,随后转过身来,摘手绢擦去眼泪回答他道:“我不疼了,王爷可别错怪我,我没那么娇气。”

“还嘴硬。”听她鼻腔里淅淅索索着,他摘了汗巾蒙住她的鼻头,“之前不是说好了,遇着麻烦来找我的么,你一个人逞的哪门子强,这会儿在我跟前抽鼻子,给谁瞧呢?怪我没保护好你么?”

郁兮被她牵着鼻子,齉着嗓音道:“王爷那样忙,我怎么好意思去麻烦你。”

他使劲掐她的鼻头,“事情再多,多你一人算得了什么?今后不能再这样了,听见没有?”

“疼疼疼!”她小声嚷着,他松开些力道,呵斥:“使劲!把鼻涕擤干净。没得回头冲风着凉。”

郁兮望着他眼里自己的倒影,鼻子里咕噜噜一通擤,他把汗巾折叠起来又扽了扽她的鼻尖,确信她的脸面彻底梳理整洁了方才收手。

她从他手里抢过汗巾,“是我弄脏了,回头洗干净再还给王爷吧。”他没有拒绝,默认着看她把汗巾收了起来。

“我说的话,你记住了没?”郁兮听到他发问,眼仁突然间又泛起了潮,紧紧攥着他的汗巾,等候嗓口那股酸意退下去方道:“我记下了,今后再遇到什么麻烦,就找王爷您帮忙,再也不独自一人硬扛了。”

“记清楚了。”恭亲王搭抹着眼横她一下,“这会儿心里好受些没?”

“您快别说了,”郁兮抬手抹眼尾,嘟囔道:“本来我心里就不难受,都怪你,故意说那些戳心窝子的话,我是被王爷感动坏的,成不成?”

未想到他才是惹她落泪的罪魁祸首,她当着众人的面傲骨嶙峋,嘴上功夫硬起来敢骂皇贵妃是石头,却在他跟前丢盔卸甲,显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这样特殊对待他,给人一种备受珍惜的感觉。

恭亲王唇角勾抹出一丝笑,忙又强捱下去,突然意识到他的骄傲和自尊在她面前表现的过于卑微,“承蒙殊遇”本该是常人用来对他表示敬重感激时的言辞,他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因她差别对待他的那点情意而暗自窃喜。

他困惑,又怎肯轻易受降,咳了声稳定军心,重振旗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我替那两位主子娘娘承担过错跟你道歉么?”

郁兮无法准确描述自己内心真正的感受,见他误解了她的意思,忙摆手解释说,“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又不是不分好赖人,怎么会怪罪你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手忙脚乱的急切又牵引出了他的笑意,他心里懂了便好,无需通过话语描述的太过坦白清楚。“你在这边玩吧,”他道:“我先回养心殿。”

恭亲王转过身要走,郁兮追着他昂肩负手的背影迈了一步,“王爷。”他顿下步子,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谢谢你。”

他背着她颔首以做回应,又抬眼迎着窗外那道光束走去,纷乱的光斑晃动,他微微降下眼帘,脸上是默然的笑。

一座书架的背后,周驿和觅安隔着书丛的间隙偷窥那面的世界,浑浊泥沼中的一汪清泉,在那里有交心的话可说,有真情的泪可以挥洒。那厢告别的同时,周驿也跟觅安打了再见的招呼,沿着书架底端折过来的人影,追到书架的尽头,迎了他离开。

回到养心殿,照例是陪同恭亲王批折子,用晚膳,再批折子,周驿躬身静候,日夜跟御案犄角的云纹牙头打照面,那块紫檀上的纹理硬是被他呆怔的目光凿得又深了几分。

亥时御膳房又进奉了顿夜宵,周驿这才得以松活腿脚伺候恭亲王用了碗参汤,见他放下碗,便问道:“王爷预备上哪?”

“三希堂。”恭亲王胯步走着,“去安排。”

周驿一下子警醒起来,拿眼捉了殿门口的小砚子,后者抖了个机灵忙提袍子溜着门角钻进了夜色中。三希堂挤挨勤政亲贤殿的隔壁,过道里铺设着蓝白相间的瓷砖,走廊的尽头是那幅仙人观花贴落画,一人端立在前,翘首以盼。

望见来人走近,似云福下身去,“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恭亲王叫了起,折开步子走近三希堂,似云跟到门口被周驿给拦住了,拂尘沉沉压在她的手腕上,“既是王爷亲口点名让你在三希堂伺候,我等就不往里入了。之前在景仁宫里当差的,想来你伺候人的规矩差不到哪去。六爷接手养心殿之后,能进来当差的宫女你是头一个,进去唱出好戏吧。”

拂尘的穗子摩挲着她手背而去,似云道了句:“多谢谙达教导。”最终通过了那道畅行无阻的门。

三希堂作为御用书房,跟养心殿其他殿所比起来不算特别宽敞,除去通道里的隔间,四方格局里的半边天地是南窗下的那张暖炕,恭亲王在炕沿上坐下身,似云跪在地毡上伺候他脱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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