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52)

作者:冠辞

猛的一下受到这样的打击,恭亲王眼神扑朔,只是道:“阿玛他本就是痨病的底子,这回又加上咳血,皇祖母,太医院那面怎么说?”

正说着又到了整时,太医院专奉皇帝的几名御医前来为皇帝请平安脉,等他们在室内一阵忙碌后出门,太后把他们叫到跟前问询。肺痨属于大方脉上的病候,于是太后点了大方脉科上的主治医士张敬海道:“皇帝近日的病你给说说吧。”

张敬海携几位同僚免冠扣了个头,起身道:“回太后娘娘,方才奴才们为万岁爷验脉,皇上脉细舌燥,肺脉如草节,有粘腻滞膈下。因肺中有积痰,肺热叶焦,导致久咳不断,不时失血。药方采用的是北沙参,杞子,桑白皮,川贝母,浙贝母,橘红,冬瓜子,玄参,瓜萎皮,天花粉,紫英石,芦根,天冬等药材,可起到清淤化痰之功效……”

沉闷冗长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脑穴上,太后忍耐着听到此,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哀家问的不是这个。”接着便是漫长的停顿,下头太医们的红顶子渐渐失了色,眼前变成了灰黑的一片,太后自己甚至也不知道她这一犹豫究竟犹豫了多长的时间,再看手旁那杯盏时,已经没了热气。

“哀家是问……”太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哀家是问皇帝究竟还剩下多长的时日了?”太医们似乎早有预感她这一问,帽顶子没有发生动乱,不过仍然沉默着,并没有接受回答。

不敢回答,说明答案不容乐观,太后整肃衣冠,同恭亲王交换了眼神,抬高了声调,“今日六爷也在场,皇上的病请诸位如实告知,不能再拿“皇上万安”这样的话来糊弄哀家了,放心大胆的说实话,哀家受得住,若有大不敬之处,哀家赦你们无罪。”

这就是当今太后的风范,明理果敢,是后宫之中难得一见有智慧的女人,天子重病,朝堂内外提及时措辞极其隐晦含蓄,可谁都心知肚明,皇帝的病体已经再无可能在金銮殿上出现了,太后携领恭亲王率直发问,看来是要提前布局,开始要为天子崩逝后的局势做打算。

既然如此,他们身为太医院的院士也是时候道出真相,为拱卫下一任君主,当先垫脚铺路。这样忖量着,张敬海一众太医又跪下了双膝,这次并没有起身。

“回太后,”他甩袖,代众同僚回答道,“皇上圣恙已久,肺萎根治无效,本源已亏,左手脉象恍惚仅有脉,右似硬骨树中央。且皇帝昏沉不能食,枵腹不思食,胃脉中断,眼下仅仅是靠汤药延续神脉。”

这次的诊断结果是说了令人绝望的真话,太后阖眼,眼泪沿着眼角的皱纹落下,“老话说,忽而昏沉不能食,大数已到见阎王,胃脉中断者必亡。依你们看,皇帝能熬过这个春天么?”

张敬海叩头,“回太后娘娘,倘若万岁爷无转醒之意,大概也就是娘娘所言,龙体至多还有三至五月便归阴。”

太后泪水纵横,“哀家以为皇帝的病还能拖个一年半载的,没想到只剩下这么些时日了。”

恭亲王起身,从钱川手里接下手巾亲自伺候她擦泪,太后抬起头面对的是另一双通红的眼睛,她饮泪,强自忍了内心的悲痛,给太医们叫了起道,“方才哀家听你们开的药方里有两味参,今儿辽东王府家的格格入宫,带了他们吉林的人参过来,等内奏事处交接完毕,哀家吩咐他们处把这批土贡送到太医院,你们照着方子,补给皇帝用。”

等张敬海他们齐声应是,太后下了令屏蔽他们退下,这边拍拍恭亲王的手背让他隔着茶桌在她的身侧坐下来,御前太监李孟约佝偻着身子,靴头被坠落的一把老泪浸湿。

太后眼里还留有泪意,却是一笑,“小李子。”

李孟约应声嗻,“老祖宗又叫我小李子了。”

钱川换掉了凉茶,又端了一杯热的呈进,太后接过来用茶盖子,慢慢的刮,“从小李子到老李子,几十年风风雨雨,你都陪皇帝走过来了,你跟皇帝同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伺候,可别忘了皇帝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瞧着他一路长大成人,治国理政的,你伤心,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比你更伤心,只是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皇帝累了,要休息,便由着他去吧,咱们活着的人,到时候好好送他一程也就是了。”

李孟约应是,“老祖宗放心,奴才都明白。”

杯口的热气不那么浓郁了,太后抿了口温茶,又看向了恭亲王,“承周,你也是时候该往前看了。你阿玛他病倒后第一件考虑的事情就是从养心殿搬到太极殿来居住,你可明白皇帝的一番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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