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事实(79)
他应了一声,让她们进来。
大抵是因为飞姐自身的磁场过于低迷,连带着整个房间都变得死气沉沉。
兰泽大气不敢出,扫眼看见角落里被飞姐保存的好好的怀旧老唱片。
封面是梅艳芳。
原飞顺着她的视线也注意到了,俯身过去,将攒了一层灰的唱片拖过来,就地而坐。
他默默擦拭着那些灰,一言不发。
动作机械到仿佛生来的任务便是将它打扫干净,然后归置于箱底。
顺乐点起了一根烟,又反手递给原飞一根。
“这趟回来还走么?”顺乐问。
原飞点头,眼里没有情绪,在缭绕的烟雾中,缓缓道:“是回来办退学手续的。”
“已经办了?”
“嗯。”
“那你爸妈?”
“他们先回去了。”
顺乐没再问了,只静默着抽了一口烟。
兰泽听了,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看着不再说话的两人,轻轻问道:“那你有开开心心吗?”
这个问题让原飞微怔。
恍恍惚惚的,已经记不清这段时间自己到底有没有开心过。
他只记得自己是如何顺从自己的父母,假意迎合他们,做了所有让他们如意的事情。他们欢天喜地的,直说那个机构说得对做得对,早该听他们的,万幸他如今终于能慢慢正常起来。
好像近段时间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父母答应了他,陪他回了一趟学校办理退学手续。
他终于又可以回到这个曾经让他无比自在足以释放自己的地方。
这里怀揣着他的理想,以及驻扎着他所向往的一切的起点。
“挺开心的,”原飞说,“真的。”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不好。
顺乐这个Party女王最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一声笑打破了氛围。
“不说这些了,飞姐,你跟咱们说说梅姑吧?”
顺乐知道,梅姑是转移他注意力最好的话题。
也是挑动他兴奋的最好调料。
原飞还当真想了想,说:“我喜欢梅姑的理由,其实挺肤浅的。”
小时候跟着爸妈一起看碟片,他一眼便爱上了这个演唱会上意气风发,舞台上的爆发力和表现力哪怕是放到现在,也绝对一流的女人。
那个时候,惊为天人。
也许是从那个时候就将他的审美与梦想定了性,他开始跟着妈妈一起,成为了梅姑的粉丝。
他那时最爱做的事,就是将自己打扮成梅姑的造型,涂着口红画着眼影,对着镜子唱着梅姑的情歌,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地在卫生间扭来扭去,蹦来蹦去。
他想象着自己也成为了这样一个刚柔相济的女人,站在镁光灯下,受万人追捧。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场至今被奉作经典的最后一场演唱会,他后来看过无数遍。
那个惊艳纵横了香港整整一个黄金时代的女人,那年穿着婚纱站在万人的演唱会上,光鲜亮丽,却早已病入膏肓。
她站在台上,语气中是满满的遗憾与眷恋。
“我穿婚纱好看吗?”
“……但是,错过了……”
“啊,好可惜,我也曾经有数次穿婚纱的机会。但是我自己错过了。”
“每一个女性的梦想,都是拥有自己的婚纱,拥有一个自己的婚礼,我相信我已经没机会。”
“……我告诉我的拍档刘培基,我好想穿一次,就算是没有人娶也好……做一件属于自己的婚纱,穿给大家看一看。终于,他给我做了这一件既简单又隆重的婚纱。”
“可能只是穿一晚,或是在整个演唱会中都穿着,然后,这件婚纱便要放进仓库。”
“人生便是这样,有时候你预料的东西,你以为拥有的东西,偏偏没有拥有……”
“女孩和男孩的梦想是不同的,女孩子的梦想是,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拥有爱自己的丈夫,有一个陪伴终老的伴侣。但是我什么也没有,扑来扑去都落空……”
无人知晓,那场演唱会,原飞看哭过很多次。
起初是和妈妈一起为偶像抱头痛哭。
后来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夜里听着那句——“每一个女性的梦想,都是拥有自己的婚纱,拥有一个自己的婚礼……我相信我已经没有机会”。
——我相信我已经没有机会。
这句无奈而心酸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他知道自己的变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这句话就像是映照着他原飞即将面临的人生,那些他所渴望的东西,早已经没有机会。
有时候想得深了,便会一个人哭到天明。
哪怕次日醒来依然是那个骄傲的原飞。
他絮絮叨叨地,同她们俩讲了许多。
顺乐听得入迷认真,兰泽却将飞姐的神情来回观察,妄图寻找到哪怕一丝当年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