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蜥记(8)
段青犀的身影倏然到了病床前,速度之快几乎眼不可见。她伸手一挥掸落他指尖火花。
“你做什么?”她低叱,音调微微惊惶。“伤还未愈,就用虚光术……”她忽然停口,看见他唇边佻皮而欣慰的笑意难掩。她猛然背过身去。
“青犀。”他轻轻地叫她,看着她的背影。她清瘦的肩头微微颤抖。
“我要走了。”她说。
“青犀!”他微带仓皇地叫她,手一滑碰落床边水杯,连带一叠杂志落地。
段青犀的背影似乎动也不动,脚步却在刹那间滑到床前,苍白的手五指纤长,轻盈地接住了落地的东西,玻璃杯中的水半点不曾溅出。
她忽然望住杂志封面上那个神容寂寥的娇艳女子,骤然有些出神。
甘默思扶住她肩头,她惊觉地起身,慢慢看向他。
“你当然看出来了。”他笑。
出他意料,段青犀只是微微叹息。
“怎么?”
“我想起一件事,往事。”
他鼓励地看着她,半晌,她终于垂下头,细密的睫毛微风般低合,她慢慢地重新坐下。
“二十年前,在泰国。”
午夜时分的嘈杂夜总会。声光魅影,艳丽人妖狂舞。黑衣的年少女孩,苍白容颜,神色冷淡清冽,却是眉目如画,灼灼夺人。她径自走进去,门前的男子想要阻隔,一对上她那双明亮如月华的眼眸,顿时怔愣,中了邪一般眼睁睁见这十六七岁的女孩走了进去。
那样一双幽凉而诡秘的眸子。她为谁而来?
舞台上忽然寂静,一小束幽蓝的光线投下,一个青衣的瘦削男子坐在一张椅子上,怀里抱着样式古怪的多弦琴。长发如丝缎般垂下遮住面孔,他细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曼声而歌。是听不懂的语言,可是有一种力量刺入心头,刹那间便是痛。
黑衣的女孩默默倚在阴暗角落,注视台上的男子。忽然之间他惊觉地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他手指骤然颤抖,却仍然坚持着把歌唱完。
女孩的目光投向观众席中,一个年轻女子,和她身边的新婚丈夫。她入神地倾听那歌声,仿佛失魂。
女孩微微地叹了口气。
青衣男子走进后台时,有人暧昧地告诉他,有女孩等他良久。
他脸色惨白,深深吸气,终于仍是走出去面对她。
那个黑衣少女。她的笑意苍白淡漠。
“我知道你是谁。”他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而来。”
她轻轻摇头。“你知道我是谁。可是你不会知道我为何而来。”她注视着他,“名字?”
他低下头。“碧痕。”
“再怎样幻变,也是脱不开骨子里的底气。”她笑容平静。“响尾蛇的动静,总是那么动人心魄。那就是你的歌,不是吗?”
他望着她时的眼神脆弱得近乎无助。
“与我何干?”她微笑。
“那么你来……”
她仰头望天,霓虹掩映下星光浅淡。“我要我想要的东西。”她看着他,眼神了然。“而你,要小心。你终究不是人身,那样迷惑,又有什么用。”
他低低地垂下头,一言不发。
日光明丽,一众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好奇游客跟从着那个娇媚的导游少女走在著名的鳄鱼潭边。潭水中,数十条巨大的鳄鱼枯木般懒懒地浮在水面晒太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据说鳄鱼的名字最初来自埃及,意为‘呼,又逃过一劫’”女子声音柔脆,“所以这个水潭的名字在我们的语言里是‘沉溺的劫难’的意思。”
碧痕默默地站在人群中,神情安静而牵挂。他穿着普普通通的棉布T恤和破旧牛仔裤,长发梳成凌乱马尾,柔和的面孔上有一种群青色的淡然忧郁,看上去就像纽约格林威治村里那些怀才不遇的年轻艺术家,落魄而执念,带有慑人锐气。
他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白色长裙,剪着清秀童花头,笑容纯美。她的手臂挽在一个男人臂弯中。
“我早就告诉过你,小心。”
清凉了无人气的声音缓缓刺来。碧痕猛然回头。身后是那个女孩,戴黑色棒球帽,纯黑无袖T恤,肤色苍白胜雪,一张清俊的脸孔冷漠毫无神情。
“……青蜥使。”他声音低弱。“我只是……只是……”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是大忌。”她转眼看向那女子,微微动容。“你眷恋的是她?”
看到他神色,她冷冷低笑,“我要的也是她。她的魂。”
碧痕脸色如纸。
她转身而去。
“……为什么?”他终于鼓起勇气在她身后质问。
她不回头,只微微一笑。“命里注定。”
她的身影突然自他视野中消失,只在霎眼之间,诡异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