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蜥记(10)
“你真的不再爱我?”
他回过身不理睬她。
她绝望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也许已即将成为别人的男人。最后的一眼,那种注视,仿佛刻印,饱含深重的不甘和愁怨。熏风骤暖,涉过那道沉重的黑岩,女子的白裙如飞,一双穿着银色系带高跟凉鞋的脚纤细雪白,柔弱而坚定地踏在岩上。
那竟是最后的图画。
碧痕凄厉的呼喊。
“不可以——”
柔花散落,婆娑忏碎。
她纵身投进溺劫潭。一段段枯木刹那复活,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扑上,白森森钢牙映出日光,分外惨白刺眼。黑黝黝潭水顷刻间漾出朵朵红莲花,朱砂染过般浓郁刻骨,耀花人眼。旁观者的惊呼尚未停歇,水已静了,水已静了。
淡淡的云屑浮在凄厉波光上,悠然摇曳,是白裙最后的几块碎片。
一只纤巧的银色高跟凉鞋慢慢地浮到漆黑的岩边,随波轻轻敲打岩石,一下两下。
碧痕颓然跪倒,他的眼睛已经被水光模糊,隐约中,身边是黑衣女孩低低的叹息。
人群喧乱。
她静静地从袖中取出缠丝玛瑙小匣,低声念,“花开不同喜,花落不同悲。”
溅入匣中的水滴是云白色的,柔弱而娇艳,一抹未老先绝望的魂魄。
“这就是人心,碧痕。”段青犀声韵清亮。“看到了没有,这就是诺言的代价。”
他直直地盯着水潭,“我爱她。”
“人事太易变,碧痕。昨是今非。”
“我爱她。”他只是这一句。
段青犀轻轻一叹,“我告诉过你,像我们,只能独善其身。”
“可是我总是爱她的。”碧痕站起身,神色木然,他笔直地走开。
段青犀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息。
碧痕,碧痕,为什么做蛇总不如做人苦恼,为什么还要自讨苦吃,为什么,这个世界总要安排悲剧。
为什么你要爱上凡人。
午夜时分,歌声入梦。凄厉而哀婉。
男人推醒身边的女子,满头大汗。“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她困倦地低语,“……什么?”
“……是茱莉,是她。”
“……活见鬼。”女子骂他,“你还舍不得你那个死鬼老婆?”她突然住口,眼睛睁大,耳边,歌声艳丽凄恻,清晰无比。
琴音琤璁,愈来愈近。
她恐怖地缩进他怀中,他的手指已经吓得冰凉。
夜风中滑过清凉的足音,凉鞋的高跟轻轻扣响空寂走廊,裙袂沙沙地摩挲,声响细碎,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停在门前。
冷汗湿透男人和女人的睡衣。
门,轻轻地被扣响了。
是男子的声音,“客房服务。”
男人瞬间瘫软下来,女人却忽然来了力气,一把跳下床,拉开门大骂,“什么乱七八糟的,想吓死人啊……”
她的声音永远停在了那里,一根细长琴弦环过她脖颈,结成活套用力一收,顺势勾住门上的衣架挂钩,将她紧紧地吊在了那里。
女人的嘶哑喘息和踢蹬声掩去他细碎的脚步,卧室床上,一脸不耐烦的男人正提着一杯酒啜饮,头也不抬地问,“怎么回事?”
琴弦轻细,擦过他手中的酒杯,玻璃杯自中间切断,铜色酒汁四溅。弦细冷如冰,在他脖颈上一滑而过。
男人端着半截酒杯,愣愣地看着面前修长瘦削的青衣男子,对方的长发披散,眼眸苍白闪烁,有一种光焰,忽明忽灭。
那不是人的眼神。
血喷出来,像泉。男人的脖子齐中而断,一颗头滚落到碧痕手中,被他装进黑色皮袋。他转身走向窗口,拉开及地窗帘,面对星斗满天的明亮夜空,北斗星的位置依然。他的泪徐徐流下。
“茱莉。”他低语,“这世间究竟有什么可以不变?难道只有星子的位置?
无论如何,因为你要,所以我送他来陪你。”
次日的晚报上,离奇谋杀案的新闻占据偌大篇幅。谣言四起,诡异绝伦。都说是鬼魂不甘,前来复仇。
男人的头颅始终没有被找到。
午夜的歌声依旧,碧痕的琴声依旧。
黑衣的少女依旧等待着他。
“那位先生的头呢?”她浅笑吟吟,饶有兴味。
他看着她,“难道你没有去过溺劫潭?”
“别硌坏了人家的牙。”她笑得残忍,一张脸却心无城府般纯白天真。
碧痕怔怔地看着她,“你不收我的魂?”
“干我甚事?”段青犀微笑。“我只想提醒你,下一次,不要再犯这种徒劳的错误,白教自己伤……”她突然变色。面前的碧痕突然神情扭曲,骤然跌倒在地。
他的眉心慢慢地涌出一点殷红,潮湿地湮盖柔和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