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屿(98)
在此之前,她只是果里村一个没上过学、只懂得简单汉字,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女人。丈夫没了,但女儿仍要继续找,接下来自然由她来做这件事。
孙哥说起这一切,即便过去很久,也难掩对这对夫妇的钦佩。在这个闭塞的山村里,有了儿子和孙子,就等于一生有了指望,一个痴傻迟钝的女儿又算什么呢?不知道多少人劝过她,但她完全不听。孙哥的爸妈也当过说客,但一提起失踪的女儿和横死的丈夫,他们就无法再继续讲下去。
和一个母亲的决心相比,这些考量不过是流过她双足的水而已。
但她也没能找到“陶良女”。
她甚至没能走出果里村。
为了筹措路费,外婆在春天进山采松茸,失足踏在雨水渗透的松软山崖上,跌进了瀑布。
孙哥指着远处被夕阳照得金黄的瀑布:“就是那里。”
陶南屿几天前曾眺望过那座瀑布上方的双彩虹。她怔怔遥望余晖中不停流泻的银练,记忆中灿烂的彩虹变成箭矢,穿透她的胸口。
回头看孙哥时,孙哥也正盯着她。
“我知道你想什么。当时……我们也有同样的想法。”孙哥说,“如果那两万块钱没用来修房子,你外婆也不会这么冒险。”
陶南屿在这些讲述里忽然抓住了一个线头。
“我舅舅呢?孙正峰呢?”她问,“他没有帮忙找过吗?”
孙哥停口了。陶南屿从他的表情里察觉一种似曾相识:她也曾在舒宁脸上看过类似的表情,迟疑、忐忑,思考是否要继续保守秘密,或者干脆让秘密公之于众。
“发生了什么?”陶南屿追问。
“……”孙哥低头翻看账本,“我帮你问问孙正峰在哪里。你想知道什么,就去找他问吧。”
回去时,陶南屿再一次穿过瀑布。
又一场夜间的小型演奏会在瀑布边举行,年轻的人们三两成群,分享啤酒和美食。太阳还未完全沉落,于是瀑布被分成灿烂与晦暗两部分,随着时间推移,黑色逐渐吞没了金色。最后一抹夕阳的影子倒映在山崖的石头上,溪水飞溅,在颜色渐深的天空中变成金色的雾气。
人们笑谈着路过她。她却感到眼前的山瀑有种难言的狰狞。
这里吞噬过外婆。
而瀑布下方激流的溪水,也吞噬过陈傲文无法拼凑的尸体。
陈傲文是被舒宁从山崖上踹下去的。但在踹下去之前,他后脑勺受了重重一击。当时抓住石头的人,是陶良女。
雨夜漆黑,陈傲文在泥泞的山路上袭击了舒宁。
舒宁的父母有一定能量,能说得上话。她又错误地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追问陈傲文对陶良女做过什么事。在陈傲文眼中,舒宁变成了一个威胁。
他从后方扑上去,把舒宁按倒在地上,迅速拖进了灌木丛中。舒宁的嘴巴被死死捂着,陈傲文掐着她的脖子,直到舒宁因为窒息而昏迷。
那一夜的雨太大了,伴随雷声浇透所有山头。舒宁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察觉自己背上正压着一个人。
陈傲文喘着粗气,趴在舒宁背上,虫子一样蠕动。他想挤进舒宁的身体,但舒宁恰在此时醒了过来,猛地一弹,把他掀翻。
舒宁一时站不起来,只能往前爬。她的裤子被剥到膝盖,站起来才走了一步又被绊倒,回头时陈傲文已经伸手抓了过来。舒宁紧紧拉住自己的裤子,用腿蹬他。但刚从缺氧的昏迷中醒来,她手脚无力,被陈傲文再一次抓住。
一条舌头舔上她的脸。她发出尖叫,但被死死压制。陈傲文完全笼罩了她的视线,他转换策略,试图用那双粗鲁的肮脏的手进入她。
舒宁那一刻明白,陈傲文并不打算杀自己。他要玷污舒宁,用这一招来彻底封死舒宁的嘴。
舒宁的手在地上乱抓,她甚至狠狠拽下一根树枝。就在她要用树枝扎进陈傲文眼睛时,砰的一声巨响,陈傲文张嘴惨叫,倒在舒宁身上。
站在陈傲文身后,举起石头的,是浑身湿透的陶良女。
那石头跟她的脑袋差不多大小,但砸偏了。血从陈傲文头上流到舒宁脸上,舒宁慌张地把他推开。陈傲文动弹不得,哼哼□□,舒宁忽然发狠,抬腿重重在他下腹踹了一脚!
陈傲文疼得蜷缩起来,往后翻滚。他和舒宁都没注意到,身后就是没有任何防护的山崖。他撞在一棵树上,紧接着滑了下去。
惊雷照亮天地。那是一道缓坡,舒宁吓得手脚冰凉,她爬到山崖往下看,陈傲文一路滚下去,停在地面上。
陶良女扔了石头,和她一同往下看。
“舒老师,”陶良女忽然开口,“他欺负我,也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