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谋(296)
碧落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贴身的衣裳和这些小物件,自打主子进宫就是主子亲手做的。主子说过,她自己不能时常陪在皇上身边,也帮不上皇上什么忙,就只能做这些,也算尽了点心思。这些东西,是皇上亲身用的,主子自然是不愿咱们帮忙。”
“主子对皇上的心,真是天可怜见,可皇上眼中只有承乾宫,可怜咱们主子这一片痴心。”抱玉叹了口气,一回身看到一个黑黑长长的影子,吓了一大跳。
碧落也瞧见了,拉着抱玉赶紧跪下。
皇上却摆了摆手,自己一人进了内殿。
里面灯光幽暗,一路黑黑的,只在炕桌上放了一盏小巧的宫灯,佟佳锦珍穿着一件胭脂色滚金边的寝衣,整个人笼在柔和的光影里显得很是朦胧,此时她的头发也披散开来,像是准备就寝的装扮,可是手上却拿着一只即将做好的靴子还在缝补着。
她神情极为专注,柳眉微蹙,两颊带着不健康的酡红,不时扭过脸咳上两声,然而拿针的手却上下翻飞,丝毫没有懈怠。
她并没有注意到皇上,只以为是碧落,便随口说了句:“你们不必管我,都各自去睡吧。我再缝两针,这两日连着阴天下雪,我要赶完这靴子,让皇上穿上才可放心。”
锦珍说着,却不料来人已步步临近,走到炕沿伸出一只手内悄悄放在她的手上,锦珍一惊,抬头便慌了:“皇上!”
“朕从来不知道,这些东西这样累人,每次看你高高兴兴地拿来,朕就欢欢喜喜地穿了,没想到都是你一针一线在这样的冷夜里熬出来的。”皇上的声音很是轻柔,但却带着与往昔并不相同的感伤。
锦珍很敏感,她一下子便捕捉到了。
偷偷抬头对上天子的龙颜,锦珍发现皇上微蹙的双眉之间好像藏有很多深沉的心事,像上了一道锁一样,虽然眼中的神色像是春日初融的冰雪,但还是难掩一份深深的失落。
这样的神情,皇上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如意。
“皇上,是朝堂上又有什么风波了?”锦珍问。
皇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挨着她坐在炕上。
“那是……是和东珠闹别扭了?”锦珍又问。
皇上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锦珍笑了笑:“因为锦珍懂皇上的心。”
皇上没说话,只默默地看着锦珍。
锦珍的神色柔和极了,与皇后相比,她没有那种芳华万千的气度;与东珠相比,远不及她绝尘脱俗的天姿与风清月明的空灵智慧;与乌兰相较,更没有那份天生的活泼爽朗,甚至也没有纳兰明惠的柔美雅致。
她,在他眼中并不是十分出色又惹人心动的女人。
她,是他的亲人。
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才让他忽视了她身上的美好以及对自己的付出。
回想刚刚在殿外听到的两个宫女的对话,皇上心中有些懊恼,自己全心全意爱的是承乾宫的东珠,而东珠对他来说就像那天上飘忽不定的五彩云朵,看得见,抓不着,更是留不住。似乎越是如此,便越让他着迷。
而眼前这个一心一意拖着病体替他做靴子的锦珍,正像他爱东珠一样,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可是……自己何曾真正关心过她,在乎过她?少年天子不禁自责,他还是亏待了表姐。
表姐?
这个称谓让他想起外祖母佟老夫人的话,皇上当锦珍是表姐,那后宫之中其他人怎么看?她的日子怎么过呢?
皇上神情恍惚,思绪混乱。
锦珍看在眼里,则会错了意,她小心翼翼劝慰皇上:“东珠自小就是那个脾气,嘴上从不饶人,可她的心却是极好的。皇上别往心里去,明儿一早,锦珍便过去看看,好好劝劝她。其实皇上对东珠的好,她心里最清楚,只不过性子使然,说话往往不会刻意讨巧,其实越这样,皇上才越中意。所以啊,皇上就不要气了。说不定,她现在早就一切随风,什么事都没有了。”
锦珍说了这一大车的话,是想做什么?
皇上心想,锦珍是在帮自己东珠做和事佬吗。
皇上越发苦闷。与皇后刻意做出的大度不同,皇后的大度是掩藏了自己的委屈,为了那个位子而不得不做出来的。而锦珍是因为真的在意自己这个皇上、这个亲人,所以她所想的、所做的全都与自己的心思保持一致。在这样的思想和行为中,她根本没顾上自己。可这样,她会不会很委屈呢!
就像现在带着病给自己熬夜做鞋,她做得开心,自己穿得心安理得,可是于她,又是费了多少辛苦呢!
“他只知乌云珠是他的良配知己,只知道她为他做了什么,可是被一叶障目,他眼里可曾看到我为他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