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111)
凡事但凡和陆青婵有了牵扯,萧恪自己的心便也在其中被无穷无尽地反复拉扯揉捏。
绸缭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暖阁外头燃了一盏小灯,依稀的灯光照亮这红尘里依偎的两个人,去岁的这时候,萧恪躺在床上,每日里想着的只是早上要接见哪个大臣,或是再批几本折子,而如今,他躺在承乾宫的床上,怀里抱着的是他从年少时就倾慕过的人。
去年的他以为自己仅仅是一个天子,而如今,陆青婵让他活得像是一个普通人。
陆青婵许久都没有出声,过了很久她转了过来,夜色迷朦间,两双眼睛对在一起,陆青婵说:“皇上。”
萧恪以为她要说话,没有出声,等着她的下文,没料到陆青婵略移动了一下身子,又和他靠得更近了几分,她合着眼睛,又轻轻地叫了一声:“皇上。”
夜色无边,陆青婵抿了抿嘴唇:“庄子说,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臣妾早就不畏生死了,只是希望能和皇上在人间的情意能天长地久。”
陆青婵坦明了自己的心意,萧恪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最后索性也不再控制,他把陆青婵抱入怀中,低低地在她耳边轻笑,他说:“朕一定与你,长长久久。”
初秋的四野荒芜寂静,怀里的身躯柔软温热,陆青婵对于萧恪,便是云中烛火,是春日韶光里最惊艳的一束光,照亮他的余生,让他渴望自己能有另外一种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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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庭的时日宛若红墙上的榴花,明丽鲜活。而朝堂之上,历史的车轮从不曾有一日止歇了步伐。
雁回关外的战事一日又一日的传来,而又从钦天监传出了天象不吉之说,乾清宫里整整三日,灯火通明,那些大臣们常常说得面红耳赤,仿若要一心争出个你死我活。
八月二十七这一天,萧恪下诏,陆承望被贬为庶人。只是京里的宅子依旧许他住着。
这日午后时从乾清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要把陆大人从大理寺放出去回家,萧恪派有善过来知会陆青婵,让她可以走到景运门送上一送。
看到陆承望的时候,陆青婵的眼圈便又是一红,在大理寺搓磨的这阵子,让陆承望也显示出了许多老迈来,原本星星点点的斑白头发,如今已然全白。少年时的父亲,说起话来虎目圆睁、中气十足,而时至如今,陆承望的脊背都愈发佝偻了。
而陆承望看到陆青婵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欣慰的,父女俩一起向景运门的方向走,陆承望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闪烁出几分欣慰之意,他说:“我在大理寺的这段时日里想着的也唯有你了,我生怕因着我的缘由,让皇上厌弃了你。你这些年过得不易,像是踩着刀尖走过来的,如今才好过了些。”
陆承望这大理寺里,还没来及听说荧惑守心的事,陆青婵也没有额外去提,只温顺的点头:“皇上待我是极好的,还请父亲放心。”
这个女儿懂事得叫人心疼,眼瞧着已经走到了景运门的门口,陆承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今能卸下肩上的担子也好,我也有空在家里陪伴你母亲,这些年里转战南北,也对她亏欠颇多,青淮和青濯我倒也并不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走到景运门门口,陆承望对着陆青婵行了一礼:“娘娘止步吧。”他身上的衣服是寻常的布衣,整个人也已经看不出那些倥偬年岁能留给他的痕迹了。
陆承望走了很远,到底是没有忍住,回头望去。陆青婵立在门后面,依然静静地在看着他。梧桐树黄了叶子,陆青婵亭亭的立在那,杏色的氅衣披着她的肩,那双眼睛永远清宁如水。
这一扇高高的琉璃瓦宫门,一内一外,两重天地。
四目相对,陆承望回转过身,抹了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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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坤二年,九月初一,黄河枯水期,有人从黄河边挖出了一块刻了字的石碑,上头刻了八个字:帝祚不永,松柏常青。
一石激起千层浪,矛头直指陆青婵,宫内宫外流言纷纷,恳请皇上赐死皇贵妃的折子一道连着一道。这些臣子们生怕树大根深的陆承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他日再有机会重得圣眷,便会对这些曾经残害过他的臣子们痛下杀手,陆青婵是圣眷不衰的皇贵妃,只有她不再受皇帝的宠爱,这些大臣们才能真正的放心。
萧恪登基还不满两年,朝堂之上的臣子们之间关系复杂,要么是儿女姻亲,要么是同袍之谊,他们的实力盘虬在一起,向皇权倾轧而去。
九月初二,陆青婵向皇上请辞前往报国寺。
那一日,方朔守在乾清宫外头,头一次听到温柔娴静的贵主儿和皇帝拔高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