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247)
当时谢灵峙来漓心宫有两年,奚茴也才得知谢灵峙是来漓心宫取代她的,一个七岁的小丫头眼眶通红却恶狠狠地盯着他,就是没落下一滴眼泪来。
应泉当时觉得挺痛快的,他其实更想看奚茴哭,他还不知道奚茴哭起来是什么样子,他想若他能将奚茴的眼泪逼出来,也算是了不起的。
结果奚茴只用力地推开他,留下一句:“我真的很讨厌你!”
应泉被推了也挺高兴,能惹奚茴生气他便得意,甚至对着她的背影讥讽:“彼此彼此,我也不会喜欢你。”
奚茴让应泉有过几次处罚,后来的好几年里,都是应泉让奚茴难堪。
应泉花了很长时间想惹哭奚茴,最后她也终于在他面前流下了眼泪,在灰屑漫天的炎上宫前,她十分委屈地说张典想要她死,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她不过是自保。
也是那一瞬,应泉才想明白他曾丢下山的匕首对奚茴而言有多重要。
十岁出头的少年,其实也不再是五、六岁什么也不懂的年纪了,他与奚茴相处的五年里,其实也看见过漓心宫里的人怎么对她,那匕首是她唯一自保的依仗,是那些以欺负她为乐的人想要近身时,她可以拿出威胁与恐吓的法宝。
一把旧了缺了口的匕首,被她磨得锋利,可见她的日子有多不好过。
也是奚茴被关凌风渡后应泉才知道,凌风渡看似一片幽深野草,实际里面是消磨人意志的牢窟。他没想过要奚茴受那么重的惩罚,他以为他们之间的争斗最终还是如往常一般,她被关禁闭,而他偶尔能从她禁闭的石屋前路过嘲讽她两句,再给她丢一些食物进去,看她气愤着双眼想将食物扔回去,又忍着吃下的样子。
她很会为自己考虑,从不会因为一时之气让自己饿肚子、受委屈。
但她在去凌风渡前,甚至都没有装一装,演一演,更没有求饶。
应泉以为,他欠了奚茴许多,纵使最开始是奚茴招惹了他,他也毕竟是男孩子,看她年纪小或看她可怜,大度一些,他们或许就不会闹得这般如仇人似的,见面不欢。
因这一丝亏欠,应泉想,若她能从凌风渡里出来,他就还给她一把永远也不会磕碰破的匕首,作为她日后防身用。
又因为奚茴去凌风渡前看向无边野草的那一眼,让应泉十年光景,没有一次有胆子再踏足那里。
应泉不像谢灵峙,谢灵峙对奚茴心有愧疚,但他能面对自己,谢灵峙很清醒,也敢于认错,所以他会偶尔去凌风渡前与奚茴说说话,即便他知道奚茴听不见。
应泉问心有愧,他也胆怯,还有一些后知后觉的,从心底滋生的别样情愫,于那把短刀藏于剑鞘后,逐渐蔓延。
这种情愫,在奚茴从凌风渡出来,跟随他们离开行云州后才渐渐被他从内心深处挖了出来。
那把藏于剑鞘的短刀总是炙热地贴在腰间,提醒他,他曾亏欠她许多,所以度过万年密林时,应泉时时注意着奚茴的动态,不知不觉在她伸手不见五指时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抓住了他的袖摆,安静地跟着他走了一路,她还以为他是谢灵峙,对他说“应泉似乎比你更有威严哦”。
那一瞬,好似年少时的一切不愉快都烟消云散,应泉也是在那时才发现,其实他一点也不想与奚茴做仇人,他一切恶劣的针对与报复,都幼稚地想要奚茴服软,求饶,认可。
明明他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心里想的是……这小丫头挺可爱的。
“给你的。”应泉将匕首往前送了送,声音沙哑,几乎被风声吞没:“老早,就想给你了。”
奚茴没有接过匕首,单看她也知道这匕首必是精心打造而成,只是她早已忘了曾经她有一把匕首被应泉丢下山去,或许今日之后,她也再用不到匕首了。
“我快死了。”奚茴突然道。
应泉怔怔地看向她,奚茴却䧇璍一脸平静道:“我快死了,所以你没必要来救我,还为此搭上一条命,我们又不是朋友。”
应泉觉得心口漏的洞,灌入的风更凉了些,却也觉得理所应当。他对奚茴的想法、感情,皆是他的,奚茴对他的想法,认知,恐怕还停留在过去他最令人讨厌的时候。
藏于剑鞘十年的短刀最终没有送出去,应泉也没反应过来奚茴那句她快死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脑海中反复那一句“我们又不是朋友”。
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只要不再是敌人,就好。
齐晓为应泉止了血,可他还是虚弱地倒了下去,闭上眼的前一刻应泉看见的是奚茴的背影,他忽而想起奚茴曾说过她很讨厌他,那句“彼此彼此,我也不会喜欢你”却成了无形的枷锁,将他困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