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146)
被黄之谦知晓曲梦的魂魄尚且在世, 又不知他会折腾出什么事来。
过去的就留在过去好了, 如今已能放下, 何必再多折磨。
叶茜茜撇了撇嘴, 小声对赵欣燕小声嘀咕了句:“大师兄好无情啊。”
应泉瞥了她一眼, 叶茜茜没再说话, 应泉又看向谢灵峙,心里知道其实谢灵峙不是无情,正因重情,才会对黄之谦感同身受……他知道以黄之谦的罪不会叛死,也知道若叫黄之谦看见曲梦的魂魄他必不会苟活。
至于从衙门里再出来的黄之谦选择怎样的生活,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奚茴与云之墨跟在他们身后,并未将几人的谈话听进去。奚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尚未走出来,她眉心轻锁着,似是很为难。
奚茴是个习惯安静环境却不习惯安静的人,云之墨不在的时候她便能沉默着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可云之墨在时她总是上前主动搭话的那个,滔滔不绝说一些有的没的,哪怕是生活中的琐事也一并说出,毫无保留。
如今安静得倒是不太正常了。
“你在想什么?”云之墨瞥了一眼奚茴抓着他的手。
因云之墨的身体过于常人的热,奚茴的手心已经出汗了,即便如此她也没松开,反而越握越紧,二人相交的手指间尽是滑腻的汗水,摩挲着暧昧的温度。
“在想黄之谦与曲梦。”奚茴垂下的眼睛睫毛在夜风中颤了颤:“也在想我们。”
“我们?”云之墨将这个词于心中重复了一遍,不是“你我”,而是“我们”了。
“曲梦是鬼,黄之谦是人,可他们好似注定就要被分开,见一面也做不到。在行云州人的眼里,死亡不是最后的结局,于凡人却是如此。”奚茴道:“我在想生与死的界定是什么,便是一生一死也必须分开吗?我们如今不是还在一起?”
历来行云州人与他们的鬼使便是如此,一旦行云州人死了,有能者化作鬼也可存世,成为旁人的鬼使,无能者流入问天峰下鬼域,与寻常死去的人的魂魄无异,轮流排队淌过轮回泉。
奚茴想,她也有死的一天,过去她从不畏惧死亡,如今却在这个关卡上想不通了。
她死后,与云之墨之间的契约一并消失,若她成了无能的鬼,失去意识流入鬼域,就再与云之墨无法见面。可云之墨是多强悍的鬼啊,他虽死却存世数万载,他们之间是否会再度陷入两界之分,彻底成了另一个黄之谦与曲梦?
那如今在一起,也注定将来必分开了。
云之墨闻言,却与奚茴注意点完全不同,他甚至没往生死上去想。
地灯昏黄,繁城不入夜,过了子时街上亦有行人闲逛,喝醉的两个勾肩搭背,嘴里口齿不清地说着些什么,杂声远远传来,百琼楼彻夜灯火照亮附近道路。
奚茴与谢灵峙他们越走隔得越远了。
云之墨喉结滚动,忽而觉得呼吸沉重了些,手心里奚茴的手掌也变得滑腻,指腹贴着她柔软的皮肤,传达的温度顺着他的手臂流入血液里,与冰封灵魂的咒印对抗。
“为何你想的是黄之谦与曲梦,而非季宜薇与曲梦?”云之墨问。
奚茴眨了眨眼,一时不解:“有区别吗?”
“有。”云之墨道。
奚茴蹙眉,黄之谦与季宜薇的差别,不就在一男一女上?
她又问:“性别很重要吗?”
云之墨回:“重要。”
“因为你是男子,我是女子,而黄之谦是男子,曲梦是女子?”奚茴也不清楚,她最初将自己与云之墨套入曲梦和黄之谦,必不是因为性别关系,可非要叫她说个确切的理由,她又说不出来,只是自然而然那么带入了。
云之墨卸下一半力气,呼吸也变得轻了起来,不知心中在失望什么,他又期待奚茴怎样的回答呢?
连樱山山脊上的彻夜拥抱与奚茴明亮的眼眸不断在他眼前交汇,她伏在他耳畔含含糊糊的“哥哥”二字又变得清晰起来,此刻于记忆里缠绕,诸多回忆纷乱地交叠在一起,所有反常,都在翻开那本《金庭夜雨》之后。
苍穹之上的神明,不曾被赋予七情六欲,他们亦如凡人一样成长,在无穷生命的历经中必会发生重要节点,从而生出情绪、私心、乃至欲、望。
季宜薇与曲梦,是朋友,而黄之谦与曲梦,是爱侣。
这是云之墨眼中看见的区别。
他的灵魂里似乎生出了一颗原本不该有的种子,以他的情绪与认知滋养,从看见曦地的那一瞬开始发芽,每每接触过一样事物后便会生长出一节枝丫,可似乎每一节枝丫上的叶片,都刻上了奚茴的名字,近来疯长。
“我们以后也会在一起的吧?”奚茴忽而问出她心中最担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