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9)
“嗯,黄炳光,”康年对沪上官场的大小人物,可谓烂熟于心,说到这里,他心下一动,“那姓杨的被关进去也有三天了,听说从早到晚骂爹喊娘的,你就这么坐着不管?”
“不急,”慎年当着于太太和令年的面,不想多说,只低声提点了令年一句:“你和妈出门,多带几个随从。”
令年正想着心事,闻言回过神来,把剥好的南瓜子倒在慎年掌心。她是别过身子的,偏被康年眼尖逮到了,他忙往碟子里一看,满当当的菱角、花生、核桃都纹丝不动,南瓜子一颗也不剩了,怪不得他拣了半天,一颗也没拣着,康年恍然大悟地笑道:“你这偏心也太过了,倒也不嫌麻烦,怎么平时不见你剥了送给我吃?”
令年也不心虚,反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最怕麻烦了,让他自己剥,他宁愿不吃。你呢,整天牛奶糖,瓜子,嚼个不停,还得从早到晚逢迎上头的,训斥下头的,一张嘴忙得过来吗?”亲自替他沏了一碗茶,送到手里,笑道:“还是请喝茶,润润嗓子吧。”
康年道:“这还差不多。”还要抓着慎年追问杨金奎的事,慎年早把瓜子仁往嘴里一倒,得意洋洋地出门去了。
于太太携着令年出门,逛了几家新开的洋行、珠宝行,便有些累了,倒是何妈才从乡下来,跟着阿玉等年轻婢女,很是大开了一番眼界。主仆一群,七嘴八舌的,到茶楼里歇脚。自包间的窗子望出去,茶楼对过正是润通钱庄上海总号,在门口和伙计们搭话的既有洋人,也有穿绫罗的富商。
这一路逛来,看报纸上,几乎天天都有格兰之股票的新闻,大街上的广告,横的立的,也是随处可见,引得许多人驻足围观。看那杨金奎随身带的报纸,格兰之的股票还是桩稀罕事,才不过短短一月,简直就要风靡全城了。怪不得杨金奎在巡警营狱中急得要骂娘。
于太太也疑惑,问道:“这格兰之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引得人人趋之若鹜?”
令年已经从路人口中听了个七七八八,“好像是在南洋开橡胶园,造汽车轮胎的,这一年在英国和美国股票价格都炒得很高了。”
于太太跟随于老爷出洋多年,对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听闻过,便摇头道:“你看那街上,能开得上汽车的能有几个?一年也用不了几个车轱辘,总之还是胡乱跟外国人的风,说不准哪天风向就变了。”
令年笑道:“几家外国银行都在跟着叫卖,谁还管那橡胶园到底能造多少橡胶呢?不过跟着赚个快钱罢了。”
何妈这开了半天的眼,嘴上啧啧赞叹,荷包却捂得严实,闻言便说:“那个什么股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也就是个纸罢了,人家洋人说不认账,就不认账,要我说,有了结余,还是换成金子银子,放在家里踏实。”
令年从阿玉手里接过茶来,笑道:“所以说,何妈你这样的人,是发不了财的。”
何妈不高兴了,“我在咱们家,吃喝不愁,太太对我也好,本也不盼着发那横财——可小姐怎么知道我就发不了呢?”
阿玉吃吃笑道:“何妈只需好好在家里坐着,等那朱宝驹从美国回来,揣着满满的美国银元,要接何妈回温州去做太太的,那时候,不就发财了吗?”
何妈气得要来拧阿玉的嘴。令年见于太太一时半会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离开茶楼,来到街对过,仰头看楼上那巨幅的格兰之广告,上头登着格兰之公司老板的头像,倒也是个衣冠楚楚、笑容可掬的英国人。
正思忖着,听不远处有人“宝驹、宝驹”的叫着,令年因为何妈的缘故,对这个名字是异常敏感,登时一愣,扭头去看,正见钱庄那恢弘的门口,有个穿绸衫、管事模样的,正扬声叫“宝驹”,有个穿竹布长衫的背影,应声匆匆地跟他进了钱庄。
令年忙跟了上去。一进钱庄大堂,声浪迎面而来,挤挤挨挨的人头,哪还能找到那个宝驹?令年因为甚少出门,那庄子上的人也不认得她,见一位美貌尊贵的小姐上来打听宝驹,便往柜台努了努嘴,道:“那不是?”
令年回头一看,柜台后低着头写字的,果然是刚才穿竹布长衫的,但见他一抬脸,分明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令年走到柜台前,问:“你是朱宝驹?”
年轻人放下笔,疑惑地打量令年几眼,先走出柜台打个千,答道:“小的是叫宝菊,姓吴,口天吴,宝玉的宝,菊花的菊。”
果然是认错人了。令年很失望,又不甘心,问道:“你是温州人?”
年轻人摇头:“小的是镇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