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72)
令年问她:“你是搬来了上海,还只是来游览呢?”
小松道:“我只是暂时在上海待几天……”招手将伙计叫来,用纸笔替令年写下地址,放进令年手里,然后很郑重地叮嘱她:“我住在饭店,你一定要来见我呀。”大约她也急着赴约,没有再多话,同令年和汤普生二人鞠个躬,便进菜馆的包房里去了。
令年与小松是有过一段师生的情谊的,只是后来小松莫名失踪。如今在上海街头偶遇,不可说不是一段奇特的缘分。下午离开医院,她将小松写的地址翻出来一看,见她正是下榻礼查饭店,便叫了一辆人力车,来到礼查饭店,约小松在楼下的大堂相见。
礼查饭店向来是各国洋人聚会的场所,夜幕降临时,从顶楼往下,所有客房和厅堂里都射出璀璨的灯光。大堂既设了座,给斯文的客人喝酒喝茶,又在中心开辟了一片跳舞场,饭后便有许多人换了衣服来跳舞。小松是很喜欢这种场合的,踩着皮鞋穿过大堂时,目光不断地在跳舞场上流连,坐定之后,将令年的脸略微一端详,便笑道:“于小姐,原来你已经嫁人了吗?”令年点点头,小松说:“据说你们于家,在上海是很有实力的,我在南京时听到的消息,还很好奇呢。”
可惜杨廷襄那个人,并没有什么优点可以向小松展示,令年便把话题一转,问道:“小松老师,你有朋友在上海吗?”
这时侍者把香槟送了上来,小松把酒杯晃了晃,低头微笑道:“是有一个朋友。”
她的表情,已经是不言自明了。令年见她现在似乎境遇很好,便也笑道:“那么,我应该替你高兴了。”
小松道:“于小姐,想不到我们会在上海偶遇,这于我,了却了很大的一个遗憾。我这个朋友,预备要从上海到日本去了,我和他一起走。我之前还在懊悔,没有机会跟你道别。”
令年想不到,同一天,汤普生和小松都要离开。而眼前的跳舞场上,还有乐曲和人的笑声一起欢腾。大堂的外头,是上海黧黑的夜空,如以往那样平静。她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异和怅然的感觉。小松请她喝酒,她在外头是很谨慎的,便只是摇头,要了一杯茶,然后问小松:“你这位朋友,是本国人,还是日本人呢?”
小松笑道:“是日本人,受政府的委派,在南京做官的。”
令年想,原来是日本使馆的官员,那么小松未来的生活,应当是很有保障了。她对小松道:“小松老师,希望你回日本后,一切都顺利。”
小松大概心情很好,放下酒杯,说:“于小姐,我们去跳舞吧,就像在学校时那样。”不由分说,把令年拽下了场,两人伴着乐曲,舞了一会,小松忽然对令年笑道:“于小姐,那里有个人在看你呢。”往场边努了努嘴。
令年扭头一看,见不远处的位子上,坐着一个仿似很年轻斯文的男人。因为这大堂上的灯光被有意弄得昏暗暗的,她隔了一会,才辨认出是吴宝菊。这时吴宝菊也走了过来,先同小松握了手,然后神色很泰然地,把手往令年面前一伸,说:“三小姐。”令年和他握了手,唤了声吴经理。宝菊冷不丁道:“三小姐,跳舞吗?”
此时的跳舞场上,除了洋人男女不忌,本国的人,仍是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彼此拉着手,脸对着脸,慢慢在场上踱着步子。令年还在犹豫,小松已经走开了,吴宝菊便站在了令年的对面。他到底没有洋人那样开放,只一手松松牵着令年的袖子,另一手放在她背后,很规矩。令年想,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对这种场合,似乎也很熟稔了,便也把手搭在他身上,说:“吴经理,真巧呀。”
宝菊说:“今晚是钱币司做东,中国、交通两行作陪,请了上海各外资及民营银行的经理用晚饭,北四行和南三行都在,三小姐不知道吗?”
令年反问:“我不在银行做事,怎么会知道呢?”
宝菊颔首不语。他在于家做跑街时,话便不多,两人既不陌生,又算不上很熟,便各怀心事,随着人流默默地踱着。隔了一会,宝菊说:“三小姐,钱币司要各行一起承兑中、交两行发行的钞票,你觉得这件事可为吗?”
令年觉得他问的奇怪,摇头道:“这个我并不懂。”
宝菊道:“纸钞代替金银,本来就是现今世界的潮流,中国社会到现在没有成型的国家发行的纸钞,是太落后了。但经历过橡胶股票、钱庄倒闭那几年,我对于官办银行的信用是很怀疑的。大公子的意思,要汇丰银行出面答应承兑,不过是建立起百姓对于官办银行和纸钞的信心,譬如汇丰可以与钱币司约定,每年承兑,不超过二十万的数目,一年之后,增加到五十万。如三五年后,纸钞仍旧没有停兑的风险,那市场上完全不必担心有银根吃紧的问题了,而财政部支持政府军费开支,以及支付各国借款,也就没那么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