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40)
慎年便说,只是朋友相聚,没有做什么,又叫堂倌回去一趟,替他同黄炳光等人辞别。卢氏便不去深究他,因为她是大嫂,和小叔子、小姑子相约在外头见面,兴致倒蛮高,也要请慎年喝蔻啡,吃大菜,“今天是我做东,你随意点,我看这里洋烟、洋酒,简直无所不有,怪不得你们男人爱来。”
慎年心想:你是大嫂,难道我在你跟前吃烟喝酒?便只要了一杯蔻啡。卢氏见那堂倌在旁边又要介绍他们美国的鸽子,南洋的鸡,便摆摆手,说:“别的都好,只别要那些生冷的。”说完,自己转过身去,在窗畔乘凉。
因为慎年在这里已经很熟悉了,也不必再看菜牌子,说:“这里也有热的甜点。”叫堂倌端出来两客巧克力的蛋糕,果然是热烘烘的,外头酥脆,里头柔软,馅里又有点花生的味道。卢氏用匙子尝了几口,说:“这里头有酒吧?”
慎年说:“有朗姆酒。”
卢氏忙说不要了,“可别吃得醉醺醺的回家。”见令年那一客蛋糕快被她吃完了,笑道:“你倒跟我客气,早点说话,也不必浪费那些布丁、鸽子了。”
令年笑道:“别人请客,我闭着嘴吃就是了,哪好挑三拣四呢?”
卢氏指着她道:“你也好意思,再没有比你更挑的了。”卢氏与慎年便一起看着她吃完,卢氏会了帐,令年一瞧挂钟,快要一点,便说要回医院了。卢氏道:“说好一天都是我请客,饭既吃了,我叫车送你回去。”便自己取出钱袋来,叫听差去雇了两辆车,令年也不推辞,与卢氏各自上车,分头而去。
慎年从张家花园驱车到银行。那大掌柜正在签押房外头理账,见慎年进来,忙起身相迎。慎年在案后坐了一会,只是出神,既不要茶,也不要帐,掌柜才要走,慎年又把他叫住了,说:“三小姐是不是在这里存钱了?你把她的帐拿来。”
掌柜说:“啊,是。”站在那里只是笑,却不挪动脚步。慎年看了他一眼,那掌柜才笑道:“三小姐说,不让给你看呢。”
慎年道:“只是不让我看,还是谁都不能看呢?”
掌柜道:“不相干的人,倒也看不着。但三小姐的确说,不让给二少爷你看。”
慎年说:“你去拿就是了。”
掌柜只得将令年的账簿拿来,不等慎年看,自己先笑了,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我是不明白,为这点钱,三小姐也不必亲自跑过来。你看,三小姐隔三差五来一趟,每次都有零有整的,到现在,共存了壹仟贰佰零壹块洋钱。还有一块是你的。”
慎年看完,没什么举动,叫掌柜将帐仍旧放回去,只说:“别跟她说我看过。”
这时,听差走上来,说:张家花园送了东西来。那堂倌也被他领上来,拿着一个袋子,说是两位太太落在番菜馆里,因为这堂倌是认得慎年的,便送了过来。慎年打发了堂倌两块钱,将袋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怔,里头扯出来一件洋服的上装。
那掌柜道:“看长短,像是大少爷的体格,不过我倒不怎么看大少爷穿洋服。”因他知道慎年晚上不见得回于宅,便说:“打发人给大少奶奶送回去吧?”
慎年道:“先放着吧。”等掌柜离开后,重新将袋子打开一看,里头有衬衫、裤子,袜子,倒是没有内衣。他也不动声色,把这袋子原样放在一边,自去理账,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令年也急匆匆地来了,慎年把袋子给她,随口道:“这里头是什么?”
令年见他案头还堆着契单、票据,那袋子是远远放在门边的,只当他没有去看,便说:“是我自己的衣裳。”
慎年颔首,问她:“蛋糕好吃吗?”
令年道:“还好,只是有些太甜了。”
慎年道:“配茶正好,下回再去。”
令年心想:下回,也不知谁和谁再去。她含糊地将头一点,拎起袋子,说:“我回去了。”却听见底下一阵呼喝,又有桌椅摇动的声音。夏日的午后,大堂原本很寂静,稍微有点响动,在楼上听得格外清楚,慎年微一皱眉,这时大掌柜也上来了,他脸色不虞,对二人道:“三小姐先在楼上坐一坐吧,底下有人在闹事情。”
慎年道:“什么事?”
掌柜道:“有一伙人来,问:是不是一块钱就能开一个户头,柜台上说是,他们就拿了一个钱袋,说有一千块洋钱,要开一千个户头。柜台说不给开那么多,他们就要砸店,还要去登报,说我们说话不算话哩。”
令年见慎年也沉了脸,半晌不作声,底下还一阵锵锵的声浪,便说:“给他们开就是了。”
掌柜苦笑道:“三小姐,一千块钱,开一千个户头,没得赚不说,还得几个柜台从早到晚,干好几天,他们那些人,凶神恶煞的,就守在堂上,要吃要喝,喊打喊杀的,哪个客人敢进来做生意?这是逼我们歇业呢。照我说,叫巡警来,把他们轰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