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184)
后悔吗?如果当初和姓杨的结婚,没有后面那一段……想了很久,金波送来的胭脂也没顾得上用,她被急性子的杨廷襄催促着,乘车到了照相馆。
两人到底并不是很熟,又各怀心事,在镜头面前,互相不怎么搭理,那照相师傅好为难,不敢挑剔杨廷襄,只能不断地提醒令年,“小姐脸上没有笑,脖子也太硬了……别离督军那么远啊。”杨廷襄被他叫得不耐烦,一把拎起令年的胳膊,往自己身边一拽,转过头来冷笑道:“三小姐,这会后悔可晚啦!”
令年不禁打个寒战,说:“我有点冷。”
她旅途奔波,很疲倦,面容也像染了病似的,青白交加——身上还穿的在酒店时那一套单薄的夏裙。杨廷襄这才恍然大悟,左右一看,没件合适的衣裳给她换的,他把身上的军装脱下来,还带着股热乎劲,往她身上一抛,然后满不在乎地把衬衫袖子一卷,说:“好,就这样,照吧!”
照相师傅忙拍了一张,说:“再……”
“再什么再?”杨廷襄很不高兴了,眼睛一瞪,就要走人。
在相机咔嚓响的那一瞬间,令年就后悔了——不必看,她就知道自己在照片上有多狼狈。当初在溪口拍照片时,她是穿着满身刺绣的袄裙,拿着团扇,珠翠不时划过微红的脸颊,那还只是相亲用的……好歹是结婚照,这也太敷衍了。
她转头去找金波,“给我取胭脂来……”
“你还没拍够?”杨廷襄按捺着脾气,在人前,他还是愿意给自己太太几分面子的,脸色立即又缓和了,“那你自己慢慢拍,我走了,啊?”一只脚已经往门外去了。
令年气得不轻,心里骂了一句混蛋,把军装还给他,飞快地起身走了。
翌日的结婚仪式,是潦草得不能再潦草了。杨廷襄连证婚人也免了,便由金波效劳,两人各自签了婚书,虽然纸上写得情意缠绵,其实面上都懒得再彼此敷衍,因为各自都达到了目的——对杨廷襄而言,与其对着新太太的一张冷脸,不如去盘算盘算于家有多少财产,在上海能捞多少好处来得舒心。
因为暂且还未见报,这桩婚事目前还是秘密的,令年难得有了一天的清静。她没再看报纸,被金波陪着,在街上盘桓了一阵。
云南宣布独立之后,英法等国的侨领便撤离了,又值初冬,碧色的火车站没有当初那么忙碌,马帮踩着薄霜,铃铃铃响着,不紧不慢地往河口走。杨金奎把法国领事府暂且充作了自己的行辕,那也是一座西式的红砖小楼。
傍晚的时候,如夫人来给新太太请安了。
当初在红河甸,如夫人搓麻将,看画报,倒是过得逍遥,自从跟着杨督军进了城,她也自持身份,又把在上海做女学生时那副柔声细语、斯文矜持的做派拿出来了。
令年请她坐,喝茶,吃糖,如夫人默默的,不时目光在她脸上一掠。令年一问,她就说了,“太太,我在上海时,常听人家说于家多么多么厉害,上回你去红河甸,我还以为你是假扮的于小姐,不过这回见,又像是真的了。”
这位姨太太说话没什么心机,可见杨廷襄对她还不错。令年奇道:“你不恨我?”
养尊处优的姨太太低头抠着指甲上红艳艳的蔻丹,好一会,才没精打采地说:“老爷都做督军了,肯定得娶个大小姐做正房太太嘛,我本来就是他抢来做小老婆的。再说,恨也没用……”她昨天半真半假的,说要回娘家,心思动了,便忍不住问令年:“太太,你什么时候去上海做回门宴?”
令年还没想好,顿了顿,说:“以后再说吧。”
姨太太央求她,“那你跟老爷说,回上海时要带上我呀,我离家几年了,真想爹娘。”
令年满口答应。姨太太很感激,她俩原本年纪相仿,又是同乡,她一高兴起来,便笑道:“三小姐,耐胆大得野!一个女人,跑得这么老远,还敢给老爷脸色看,”她凑近令年,低声道:“他身上有枪!”
令年签完婚书,便说自己受寒生病了,把杨廷襄赶了出去,两人又闹了个不欢而散,她哼一声,说:“他算什么老爷?野头野脑,土匪一样……”惹得姨太太扑哧一声笑了,令年脸色却淡了。
姨太太察言观色,问:“三小姐,耐也想家末?”
令年说:“我家里有个保母,她就常这么骂人的。”
姨太太道:“三小姐,你家那位二公子才厉害,杨金奎恨死他了,老说:既生瑜,何生亮呀?我问他,周瑜让诸葛亮气死了,你不知道吗?他气得叫我滚回上海——现在他如愿以偿跟你结了婚,以后在二公子面前,还不知道怎么得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