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172)
邝小姐令年早见过了,并没有三头六臂。她摇摇头,说:“我在学堂还有事。”打完电话回到于家,在房里独自坐了一会,便去同吕氏辞行,要趁学校放假,回上海几天。她除了钱袋,一件行李也没带,便登上了船。一夜之后,抵达上海,令年给了随行的下人几块钱,打发他又回了南京,她自己则来到上海总会。
在总会的门口,她偶遇了程小姐。程小姐穿着一身软绸的衫裙,手里拿着洋伞,袅娜地站在一辆黑色汽车旁,令年认出是窦筱泉的车。
程小姐倒很坦然,对于令年出现在这里,她没有表露出丝毫诧异,微微地一笑,说:“三小姐,好久不见了呀。”车里鸣了两下喇叭,是窦筱泉不耐烦了,程小姐便跟令年挥了挥手,弯腰钻进车里离开了。
令年进到慎年的房间里,他人不在。她把钱袋放在桌上,往四周随意看了看。慎年大概也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桌上落了薄薄的灰尘。
第66章
邝夫人这一行人很低调,没有惊动上海本道的官员,但他们连主仆带行李,也占了礼查饭店整整一层楼的客房。于太太来看望邝夫人时,见许多藤箱堆在地上,使女听差们都在穿廊里乱走,满耳朵里都是湖北话,把偌大个饭店都变成了邝府。
邝夫人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一趟车马劳顿,精神不济,正在客房里歇着,几个媳妇静悄悄地在床边端茶送水。于太太在小厅里等了一会,见邝夫人挽了头发,穿着团花绸的大襟衫,下面系着裙子,从屏风后端庄威严地走了出来。她堂堂从一品大员的诰命夫人,毕竟是读书人家,对于太太很谦让,请她落座,用茶。
邝夫人生得老相,往椅子上一坐,八风不动的,于太太暗自打量着她,有点想不出邝小姐大概是个什么相貌。还是卢氏善解人意,往诸位少奶奶们脸上一逡巡,笑道:“听说九小姐这趟也来了,不知道是哪一位?”
邝夫人道:“小孩子没出过门,晕船的厉害,在房里歇着。”
卢氏道:“晕船恶心的时候,吃点酸的压一压就好了。二弟怎么也不提前把晕船药备好?”
她话里话外的不离邝小姐和慎年,意思很明显了,邝夫人却没听懂似的,只说:“一路得少爷照拂,已经很有劳了。”
卢氏讨了个没趣,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想:看邝夫人自己规矩好大,怎么未来婆母亲自来了,小姐也不出来拜见?
于太太也纳闷,还笑道:“都是自家人,怎么还说两家话?”
邝夫人道:“不敢。”连于太太邀她过府小住都婉言谢绝了,又命人将给于家的见面礼都呈了上来,礼品很贵重,算是表达感激之意,于太太倒不至于被那些金玉古玩晃了眼睛,但无意中一瞥,见匣子里的手绢没包严实,露出一点金表的边缘——这金表于太太可是记忆犹新,分明是当初她让慎年从美国买回来,给邝小姐本人的。
于太太一下子怔住了,没有当场问出来,把手绢掩起来,她转头对卢氏笑道:“去看看酒席备好了没有,夫人一路颠簸,不要那么多荤腥。”
邝夫人一个眼色,媳妇女儿们也都退出去了。于太太刚才就在疑惑,怎么邝夫人提起慎年这位姑爷,总透着点撇清的意思。此时有点回过味来,问道:“这是邝小姐的意思……?”
邝夫人不以为然,道:“她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这是我们老爷的意思,”溽热的天气,邝夫人房里也不开窗,闷得厉害,邝夫人不禁叹气,才把实情道了来,“我这一趟并不是去广东走亲戚,是打算举家迁去香港。那边现在是英国人的地方,虽然没有出洋,但也和出洋差不多了,还不知道哪一年回来。我这一个女儿是最小的,留她独自在上海,以后骨肉分离,天海相隔,我也不舍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老爷做主,和贵府的这门亲事,也就算了吧。”
于太太惊愕的半晌没有说出话来。邝夫人这个理由,似乎说得过去,又似乎说不过去,把于太太都搞迷糊了。
邝夫人还没做过这种贸然退亲的事情,要替自己多辩解几句,说:“婚书几个月前已经当面退还给二少爷了,想必二少爷也跟家里提过了,这一趟走得仓促,手慌脚乱的,我怕惊扰了地方上的百姓,本想直接坐船出海了,但不亲自见于太太你一面,说明事由,又难免失礼,所以请二少爷安排我们在上海略停一停。”
这事慎年嘴里可是一个字都没透露。于太太脸上表情都僵了,还要强自镇定,“提是提了,但两家的亲事,哪是他一个小辈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