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架谎(75)
“我,”程佰列顿了顿,“弟子什么都没想。”
“专注于剑本身不是坏事儿,但你的剑意已经出鞘,也该磨练一二想想以后该往什么地方走了。”
程佰列:“往什么地方走?”
宋柬往后一仰,他觉得这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情,类似于本能,因而想要将其描述出来对他而言反而更加困难。
他想了想说:“我师尊,也就是你的师祖,他为人随和一向随遇而安,从来不执着于什么反倒春风化雨,剑意也温柔似水。”
“还有你的大师伯,他作为我门掌教日常事务繁多,平日里多少有些急躁,你看他的剑也一样,总跟燃着一团火似的,”然后他又夹带私货地说,“我觉得掌教大殿那根顶梁柱真得躲着他点才行,不然一个不小心就得被他的火星子给燎着了。”
“而你的剑,”他小心组织着措辞,“总给我寸草不生的感觉——倒不是说那意境太肃杀。只是确实有些荒芜了,你这么大的孩子,不应该每天心里都想着风花雪月的吗?”
“又不是修佛宗的,怎么一天到晚一副心如明镜台的做派?”
无处惹尘埃吗?程佰列垂下眼眸,他心中有最不可见光的欲念,怎么可能没有尘埃。只是灰尘都落进了泥水里,让那死气沉沉的地方愈发脏污罢了。
程佰列只道:“杂念太多,剑锋不稳。”
“?”宋柬奇怪道,“你的意思是所以就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程佰列无声默认。
宋柬都无奈地笑了,问道:“乖徒儿,为师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么矫枉过正的行事方式了?”
他走下廊檐进到明媚的天光里,让程佰列重新将剑执起,“来,为师带你过上两招。”他说着随手折下一根新枝以此做剑。
只一瞬柔软的枝条如剑凛然,澄澈的剑意已经裹上了尾梢。
宋柬很少在白源峰上动真剑,守若剑几乎一直摆在里间积灰,但守若剑意从来不曾被雪藏。程佰列看那干净的没有一丝杂志质剑意不由想到,他的师尊说师祖之剑似春风,大师伯之剑若火,那他的师尊自己呢?
这样干净的剑意又像是什么?
“分什么神呢佰列?”宋柬游刃有余地剑舞枝条,右脚下甚至不曾挪动分毫,“才几招就想输给为师不成?”
程佰列目光一凛,认真应对起来。
然而他的剑意出鞘不过数年时间,有形却还无神,强撑下数十招再无法同宋柬的剑意抗衡。他师尊手中那根枝条泰山压顶般扣住他的剑锋,叫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再挪动分毫。巨大的压力,逼得他鼻尖都渗出汗水,然后他的师尊便举重若轻地撤掉了树枝上的剑意,脆弱的枝丫瞬间在他的剑锋上一分为二,落在了地上。
“受教了,师尊。”程佰列收剑揖手。
宋柬却没管他这些礼数,随手搭上他的肩膀,叫他侧着身子往后看,是方才那树枝上的新叶落了下来,“你看花开了。”
落叶之侧便是野地里不知名的小花,正在和风中轻轻地舒展着身体。
不是什么叫人过目不忘的颜色,却也点缀了雪化之后荒芜的山巅。
“荒原上也是可以开出花来的,更漂亮了不是么。”宋柬拍了拍自家徒儿还渗着汗水的脸颊,笑着说:“年纪轻轻活得轻松一点嘛,为师也不要求你什么。剑么,差不多练练,道么也差不多修修就可以了,不要有压力,也别把这些看得太重。”
“你这个年纪,多玩玩多看看才是真的。没事的时候就下山去历练历练,我听说人间好玩的好吃的都不少,你该去见识见识。”
程佰列难得没有一如既往地点头称是,而是反问道:“那师尊不想下山去看看吗?”
宋柬:“……”他难得沉默了一下。
而后轻描淡写地说:“为师还不能下山,等以后吧。你先去把人间繁华都好好领略个遍,到时候为师只要跟着你就能吃喝玩乐,什么都不用我操心,那多好。”
“好。”程佰列没问宋柬为何不能下山,因为他知道他的师尊顶多打个哈哈忽悠过去,并不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荒原上也会开出花来吗?可是,我的春日不可接近,不可亵渎,不可……
不可以破坏这片无暇的雪原。
“啊。”宋柬懒散地坐回了廊檐上,“佰列啊,今年夏天的白源峰是不是比往年热啊,为师要热死在这夏日里了。”
明明是春枝绽芽的好温度,他的师尊却一幅要化在天光下的感觉。鼻尖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在阳光里散着晶莹的细闪。他好像就是那一捧雪,明明最不能暴露在阳光里,因为温度会叫他彻底消失,可是阳光下的他又那么好看,叫旁人明知道不应该这样一味贪婪旁观着,却还是难以忍住一己之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