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航(2)
“下水道。”
“什么?”
“我说,你到底在哪里?”
“你……心里?”
“表姨!”
“别喊,别喊。”许扬说,“表姨耳朵还好使呢。”
温年管它好不好使,语调高了两度:“你说好来接我的!”
陌生糟糕的环境,她一秒都不想多待。
虽说离开眼下的地方也未必能有多大改善,但起码有熟人在身边还踏实一点。
许扬咳嗽两声,说:“我现在过不去。”
分不清是火气还是委屈,温年拽起箱子准备买票回家。
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去!
电扇都不给开!
走了两步,咣当一声,轱辘又掉水坑里,还又溅起一滩泥水。
火焰被一下子浇灭,温年猛然清醒过来:她哪里还有家可回?
这几年,市场不景气。
温家是家族企业,仗着原先攒的家底还算可以维持表面风光。
可大厦倾塌也不过一刹。
温年父亲早两年和生意上的朋友们合伙投资的一个项目出现严重违法问题,主事人陷入法律纠纷,连带影响其他股东,导致银行截了贷款,资金链一下子就断了。
进行一半的项目没能回本,反倒是前期投入带来巨大债务危机,不少股东变卖资产,温家也不能幸免于难。
只是窟窿太大了,温家哪怕变卖资产也堵不上。
债主们一天之中上门好几次,砸门泼油漆贴大字报这些手段过后就是威胁,威胁要让温家家破人亡,白发人送黑发人。
温年根本不敢出门,也不知道母亲颜清什么时候联系上的许扬,还安排了怀蓝当地的一所中学。
她知道时,母亲已经买完机票。
“表姨知错了。”许扬可怜巴巴地说,“要不你打个车先过来?”
眼眶涌起酸胀,温年抿紧唇缓了缓,问:“南甜巷子67号?”
“没错!”许扬忙说,“你到了联系我哈!”
空气越发潮湿黏热,风也吝啬。
马路对面立着一排小超市和餐馆,墙面上尽是雨水洗刷后留下的灰痕,像山寨毕加索的抽象画,散发着我很破但我还能坚持的意境。
望着这个像是被大城市遗忘的一角,温年内心从被告知要离家时的茫然惶恐,变成此刻的担忧和忐忑。
有个事实她必须得认。
那就是哪怕她再不想待在这里,也要忍耐,因为如果她被这里也丢弃驱逐了,她将无处安身。
深呼吸,温年逼自己别想那么多。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洇洇脸上的汗,又用湿巾将鞋擦干净。
等做完这些,实在没得做了,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
南甜巷子是怀蓝的老城区。
早些年,怀蓝人靠海为生,捕鱼是主业。
后来随着城市化发展,修建了港口,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海运没能在这里发展起来,大多数海船只是把这里当做一个小中转站。
久而久之,怀蓝的年轻人更倾向去外省打工。
南甜巷子是留守老人和孩子聚集的主要区域之一。
出租车停在城区入口。
里面道路太窄,师傅没这个技术,只能送到这里。
温年扶着箱子,抬头是“南甜巷子”四个大字,刻在石门之上,下面坠着两个红灯笼,穗穗有的抽丝,有的打结扭在一起。
从外面看不出里面有多大,温年也没力气挨家挨户找67号,拨了许扬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
不是说到了联系吗?
温年不可置信地又打。
在听了几遍“sorry”后,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智障,多打几次是能隔空唤醒手机?
又一次被放鸽子,温年气到想对空气使一套九阴白骨爪。
这就是颜清出门前说的“你表姨办事很稳妥”?
可太稳太妥了。
在“马路边呆站”和“要不进去找找”之间反复纠结了五分钟,温年也记不清是第几次妥协,认命地拉着箱子跨过石门。
临近黄昏,最是安静。
幽长的巷子里,两边是深灰色楼房。
先是四层到顶砖楼,往后是独栋小楼,有的两层、有的三层,建筑造型全看主人需要。
温年独自走着,没兴致多看。
快走出这条巷子时,几声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正想找人问问67号的具体位置,快走了几步,就见一群男生从前面经过。
原来几条巷子出口汇聚的地方是一处圆形小广场。
这群男生衣服穿得五颜六色,头发也是五颜六色,宛如彩虹糖野生代言人,招摇过市。
“打个球活动活动!在家待的烦!”
“找个能打的行不行!每次浪费老子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