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检察官(79)
写法条显得特别没有才情,僵硬如同司法机器,于是明澈决定效仿赵问松,写赵问松上次写过的那句。只是这几个字并不好写,一气呵成呵得乱七八糟,明澈团了废纸扔到一边,改为逐字练习。
不过十来分钟,门外响起脚步声。明澈强迫自己不要抬头,手腕悬空,专注运笔。“踏”字结构容易掌握,“花”却没那么容易,明澈一连写了好多遍,只觉越写越难看。
徐翊白进门,走到明澈身后站定,一言不发,看她写字。明澈如芒在背,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很酸,干脆闭嘴。
徐翊白率先打破沉默,“想什么呢?”
明澈心说没想什么,只是借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契机莫名其妙地审视一番她与徐翊白的关系。之前有段时间明澈觉得徐翊白把她当情人,刚才她却忽然清醒意识到,情人至少有个“情”,而他们不过炮友——但凡徐翊白对她表露过几分心意,面对那女人时她也不会如此没有底气。
没底气,输不起,所以才非要争个面上得意,那模样特难看。
只是既然徐翊白问了,明澈到嘴边的话就没忍住,“背那么贵的包,头发打理还得那么好看,她老公一定很有钱吧?”
徐翊白短促地笑了声,“当然。”
明澈停笔,小声咕哝,“等我到她那个年纪,要是也有那么好看就好了。”
这话是真心的。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容颜永驻。
徐翊白问道:“你知道她多大年纪么?”
明澈想都没想就答,“不得跟你差不多?”
这话说得语气不善,费了半天劲掩饰的情绪终究还是没藏住。徐翊白伸手搂明澈的腰,俯身贴耳问她,“吃醋了?”
吃醋这事也讲究身份,要是真能吃上一口醋,酸里也兑着甜。可若吃不上还要强吃,那就是硬灌冰醋酸,自讨苦吃。明澈别扭地扭扭肩膀,试图挣开徐翊白圈出的囹圄,“让开,你挡光了。”
做个理智的人其实很没趣,幻想的泡泡一旦被戳破,现实就砰地一声暴露出来,连做个美梦都很难。明澈不由想起昨天徐翊白跟她说尹泽川买核桃树,说尹泽川赌石,桩桩件件趣味横生——徐翊白可能永远都不会对他的朋友这般说起她。想来这事也怪不得徐翊白,她这人乏善可陈,徐翊白对她也不见得多了解,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明澈依然忍不住琢磨,她和徐翊白究竟差在哪里?
要说最大的差距在于经济基础,这经济基础也与年龄息息相关,差着好几个代沟的年龄,势必落后一截。明澈本想,如果她和徐翊白相遇时都是二十出头,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可转念再想,倘若他们都在那个年纪,以他俩的个性相撞,必然得有伤亡。这就像从前明澈看《泰坦尼克号》时忍不住揣摩,如果故事发生时露丝哪怕再大那么一岁,会不会结局完全不同,会不会露丝看透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压根不把杰克放在眼里。说来说去,还是从前教育宋星瀚的那句:世间一切事情,都是恰好而已。
徐翊白将明澈搂得更紧,宽阔胸膛将整个纤瘦后背都密不透风地紧贴遮挡,气息落在耳畔,似吻一般,“囡囡不高兴了。”
明澈没将身后的人推开,却也未像以往那般在与他的亲昵中感受出微妙的战栗感,睫毛低垂,无精打采,“你接案子,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我又不是你竞争对手。”
旧情人确实给徐翊白送来一桩大生意。以徐翊白的名声地位,风险代理费顶格收取,赢下官司能拿九位数。没人会和钱过不去,没钱也不代表清高,像明澈从年头忙活到年尾,一年也忙活不出徐翊白一辆车上四个轱辘。
手臂松开几分。徐翊白未再与明澈贴得那般近,声音低而平稳,如同念诵法条,“你如果想说什么,你可以说;你如果想问什么,你也可以问。”
明澈歪头想了想,还真有想问他的。
“‘花’字怎么写好看?”明澈将手中的笔略微提起,等徐翊白接过。“我越写越丑。”
徐翊白握住明澈手背,不顾对方初时的微妙抵抗,不由分说带着她的手,将浓墨重重落到宣纸上。字迹筋骨舒展,潇洒磅礴,似花,也似剑。
知道明澈问不出什么,徐翊白轻轻一叹,主动说明,“我们两个那是十多年前的事,现在人家孩子都上初中了。”
明澈心里一悸,也说不上此时是个什么心情——谈不上为徐翊白的解释高兴,也并没有假想敌落空的庆幸。但这种情绪应该是正面的,刚才紧绷许久的呼吸总算畅快几分。
呼吸虽畅快,嘴还是硬的。明澈模仿徐翊白的字迹又写一遍,故作云淡风轻的洒脱模样,“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徐律艳声在外,过尽千帆,要是每天都把千帆挨个数一遍,还活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