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检察官(25)
明澈受宠若惊,连说吃不了这么多,又问阿姨怎么来这么早。
阿姨从锅里盛了一碗小馄饨,汤中撒了点点淡绿葱花,色泽清新,清香扑鼻,“徐律师说您今早走得早,让我给您准备吃的。”
“那司机……”明澈朝落地窗外望了一眼。细雨丝丝缕缕,蓊郁树木挡住车道。
阿姨笑答,“已经到啦。”
郭秀梅案提上日程,明澈不日即见到两位案件当事人。
先见的是任小菁。
小脸白净,小嘴秀气,长发及腰,穿着清淡素雅,即使早已是进入社会的年龄,也仍带着校园初恋般的柔弱模样。任小菁双手绞紧,局促得不敢抬头,明澈刚问两句,任小菁就开始讲话带颤,再问两句,越讲越颤,委屈得不行似的,泫然欲泣。
明澈最烦当事人拖沓磨蹭,手里材料往桌上一磕,不冷不热地申令道:“好好说话。”
任小菁一呆,立刻不敢颤了。
明澈自成为检察官,时常与女被害人打交道。不少女被害人唯唯诺诺,声如蚊蝇,见了穿制服的就不敢抬头,仿佛大点声说话就能吓着她们。每次询问的例行程序都是先行安抚、再表同情,最后等女被害人不再对环境产生应激反应,才能进入正题。
这程序走一趟,黄花菜都凉了。
按道理上说,被害人是弱势一方,确实应该予以耐心帮助。但明澈工作节奏快,最受不了因为无意义的事耽误时间,因为明明找个收智商税的心理咨询师就能获得温情安慰与暖心鼓励,那凭什么还要将公安检察院当成情绪垃圾桶?早些年明澈曾因为脾气急接了不少投诉信,近年才勉强好些——勉强好些的意思是可以假装忍耐与共情,倒也不是脾气真的变好,所以也常有粉饰不严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暴露天性。
明澈坐在任小菁对面,估摸自己已经被对方脑补成青面獠牙的活阎王。活阎王闭上眼睛吸了口气,用尽最后的温柔按按太阳穴,“哭要是有用,谁还上法庭?”
这边被害一方畏首畏尾,那厢被告一方理直气壮。
郭秀梅脸色蜡黄,嘴唇却涂得血红,一口黄牙里出外进,笑得活像要将明澈生吞活剥,“法官都说了我没有罪,你一个不懂事的黄毛丫头敢跟我指手画脚?是任小菁害死我女儿,她还反咬一口,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们都去看看民意吧!”
明澈冷淡地略微抬眼,“在网上买水军、造舆论,教唆粉丝网暴、人肉他人。还有其他桩桩件件,检察院分案起诉,不会漏过一条,早晚都能论个明白。至于我,”明澈将手中材料拍到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身体前倾,一瞬不瞬盯住郭秀梅,“我是检察官,不是黄毛丫头。我在履行我的工作职责,作为公民,您有义务配合——阿姨。”
郭秀梅一审律师辞职,二审得换律师,目前还不知道她的辩护律师是何方神圣。律师不在,郭秀梅有些话不肯多说,时而哭诉自己丧女,时而叫嚣天理不存,整个讯问过程举步维艰,明澈几乎是看她表演了一个下午。
心累。
郭秀梅手里握着水军,这事早在网上炒得天翻地覆。任小菁本就懦弱,从前鼓起勇气发声,微博账号还因被人举报而炸号,这次即使被多方鼓励支撑走到如今这步,任小菁自己也几乎使不出力帮不上忙,只能任蛮横泼辣的郭秀梅搓圆捏扁。
明澈心里吐槽,有多少被害人那真就是长了副被害人的样子,丁点也拿不出与对方玉石俱焚的魄力和勇气。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一分院门口最近也比往常热闹。便衣记者揣着摄像机蹲人,网不红自媒体干脆搞起直播,大马路上粗着嗓门肆意分析郭秀梅案案情,后来因为离检察院太近被法警赶了几次。
也不知是何缘故走漏风声,明澈的个人信息也在网上被人扒了出来,证件照满天飞,大学时期的优秀学生记录也都列在上面。评论里骂骂咧咧说就是这女的,非要坚持起诉一位可怜而伟大的母亲,检察官是个什么官,不讲王法吗?
隔天明澈上班就被人堵了路。
刚拐过路口,好几个手机镜头对着明澈录像,追问她为什么要坚持起诉郭秀梅。网上散布的那张证件照还挺好看,明澈自认长得不丢人,干脆既不遮脸也不躲避,仍照常向一分院大步流星。
“司法可以被舆论监督,但不能被舆论干预。检察院既然作出起诉决定,一审之后又作出抗诉决定,自然有检察院的道理。”
一个身穿潮牌卫衣的胖子大声煽动,声如洪钟,“我们给郭思雨妈妈捐款是自愿的,捐多少我们都乐意,这么伟大的妈妈,难道不该捐款吗?连她在网上带货、用女儿名字开网店都有人骂,检察院怎么不去管那些骂人的人,非要揪着郭思雨妈妈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