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恋歌(2)
这是黑潮全盛时期的秘密据点之一,酒吧般的设计出自老爹的喜好,组织解散后,人去楼空,只剩男人住在这里了。头顶的图案,正常人只会觉得头晕目眩,只有用了中级以上义眼的人可以长时间注视。他的视力辅助系统两年前就卖掉换零件了,头脑很快就昏沉。
身上所有的值钱义体都卖掉了,只剩下老爹送的生日礼物舍不得买,可即使卖掉,比起修好少女的资金缺口,也只是杯水车薪。
男人突然升起浓重的欲望,想服用最近流行的帮助多巴胺分泌的药物——那是天耀制药公司的新产品,据说对身体损害很小,却能极大满足精神需求,多嗑点,甚至可以从里面看到整个宇宙的兴衰涨落。
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都喜欢这类药物,因为任谁都知道往上无路可走。少部分在斗争,只有极少数具有无可替代天赋的人能跨越阶级。
黑潮就是叛乱斗争的组织之一,而沉睡的少女是具有无可替代天赋的人。现在,黑潮覆灭了,少女清醒的希望也越来越低。三年的疲惫击打身心。男人靠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自己软弱无力,无处容身,悲哀化成黑暗,眼泪宛如汗水似地滚滚流下。
事情不过发生在三年前,男人却觉得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或许因为他对此不知反复考虑了多少次的缘故。由于考虑的次数太多了,对时间的感觉便被拉长,而变得异乎寻常。
最常午夜梦回的画面,是老爹溅了他一脸的血后回首看他,那复杂的眼神他如今依旧无法完全理解。
就这样结束吧。当意识到复仇无望,他的体内彷佛失落了什么,但却没有东西可以填补,遂成了一个单纯的空洞搁在那儿。
灯光迷幻,一切都不真切起来,男人倒在沙发上听着老爹最爱的钢琴曲,从桌上随手拿来装有劣质威士忌的薄金属筒,倒进嘴里一口,缓缓咽下。一种温煦的感觉从喉头往肾慢慢下移,又从胃向身体的各个角落扩散开来。他又喝了一口,然后把金属筒盖好,放回桌上。灯光似乎随着音乐摇曳不定。
酒精缓缓侵袭周身,头脑愈沉,他拿起枪,上膛,耳边传来金属碰撞声,两次。两次?男人困惑。最落后的肉眼没出现重影,高级义耳反而出现幻听。大概是醉了吧。酒精和情绪压制住心底直觉的疑惑,银亮的金属食指轻轻按压扳机。
啪!
枪口往上一挑,角度偏移,本该在他头顶出现的碎口,到了天花板上。圆形的冰凉紧贴后脑,毫无感情的冷冽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是谁?”
你是谁?若是三年前听到这样的问题,男人会立刻摆出精心设计过的造型:我是黑潮最勇猛的战士,是伟大的反公司斗士,是外城最酷炫的少年。若是别人未曾听闻继续追问,他会轻咳一声,假装有些抗拒却昂首挺胸迫不及待地说:我是老爹的儿子!别人一听,立刻就知道他是谁了,无一不满怀崇拜地仰望他。
“昀。”男人不习惯地回答道,那语气颇为生疏,仿佛这是别人名字似的。大概是因为这三年没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这是哪?”
身后的声音毫无波动,枪口微微颤抖。男人分析,营养剂和维护液从没偷工减料。想来是三年未动,她脑子与身体产生了隔阂。他回道,“黑潮前秘密基地,现在是我家。”
“我是谁?”
听到这话,男人心底一沉。方才因为少女苏醒升起的喜悦丧失大半。他不死心地问,“你不记得?”
“说。”
枪口与头骨的距离又近了,牢牢贴在头皮上,甚至能感受到枪管里的幽意。但男人心底的幽意更甚,他像死寂的深井被人丢了块石头,坠落了好一阵儿才溅起水花,又许久才从井口传出声音。
“你曾经有两个名字,一个叫星,一个叫银。”
“具体些。”
“举着枪不累吗?”男人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惊恐,反而带种淡淡的失望。这份平静让少女升起一丝恐惧,仿佛被枪指着头的是她一般。她不由更用力了些,将枪口狠狠抵在他头上,“别废话,说!”
下一秒,枪口抵在了少女额头中央。
虽然脑中记忆模块一片空白,仿佛被人格式化过,但有些行为是本能,就像她空白的大脑能指挥身体走路,她不清楚男人身上各类机械的型号,但一眼看出全是不入流的垃圾货色。他凭什么骗过自己的感应系统?
看出少女的疑惑,男人指指工作台,“你在那里躺了三年。”
少女低头看看自己不着寸缕的酮体,又看看男人,那眼神似乎在问: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你的身体代码很复杂,虽然我不太擅长技术,但三年完全足够了。”男人拍了下少女的肩膀,少女立刻发觉自己中枢神经与双臂失去了联系,她瞪他一眼,男人理所应当地说,“我留了些暗门,你也可以将其称为恶意代码。”